第127章 鹤·2
    千砂坐在蔸娘边上，看千鸟不断用力地把竹剑往晃硕身上劈砍，而晃硕只是一味地躲开，而且动作轻巧简单，她一边看着一边回答蔸娘的话：“经常这样。不过千鸟是真想杀祂。”
    “但祂不是……”蔸娘疑惑地说。
    “对啊，祂是没法被千鸟杀死的至少。”
    “那她为什么这么执着。”
    “越是做不到的事情，有些人就是越忍不住，就是有执念。你信佛吗？”
    “一般般吧。”
    “什么叫一般般，信就是信，不信就是不信呀！”
    “我不确定呢，毕竟，如果真有，佛啊、菩萨们，也不会庇佑帮派里的人嘛。要是信了更提心吊胆了。”
    千砂好笑地看了看蔸娘：“你好像不喜欢你现在自己做的事情噢。”
    蔸娘不否认：“可能因为和我以前学到的太不一样了。”
    千鸟很沉浸在自己的状态里，似乎眼里只有晃硕，没有看见千砂走进来，也对她们不算小声的谈话声音闻而不见。
    她来回几次之后很快找到晃硕的躲闪方式，她的敌手似乎还未完全从刚刚睡醒的状态里缓过神来，但她不会因此怜悯，而是正好让她有了可趁之机。好似，晃硕是山林里恶劣的九尾妖狐，她则是握刀追杀妖精的猎人。
    晃硕再一次躲开之后，千鸟预先判断了祂躲闪的方式，马上抽开竹剑往侧面砍去，直直挥向晃硕的脑袋。即便是竹剑，这样的方式也足够让人体受伤。
    蔸娘看着这攻势把手指头都隔着塑料包装掐进了面包里，忍不住皱起眉头往后缩了缩。
    晃硕却依然没有显露出紧张或者惊慌，又一次是在即将碰到祂的时候，非常迅速地低下身子，手中的竹剑依然没有松开，另一只手拽住千鸟的腹部前面衣服面料，顺着她过来的力道，看上去只是轻轻一甩，就把千鸟扔了出去，从侧边摔地上滚了两圈。
    千鸟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人摔了，但是手中的竹剑没有掉，就像是担心在地上待久了随时会被她所狩猎的猎物反扑似的，没有站稳就跨步出去，侧着挥舞手中竹剑，往晃硕的腹部劈去。
    晃硕这次却没有躲开了，而是用竹剑稳稳接住了她的攻击。两支沉甸甸的竹剑碰撞在一起，声音大得在道场中能有回声。紧接着晃硕把竹剑蹭着千鸟的竹剑往下，再动作轻巧地往上一挑，千鸟被祂这样的动作差点把剑脱了手。
    虽然竹剑没有脱手，但是胳膊还是没有有效地挡在身体前面，给晃硕钻了空隙。祂抬腿往千鸟的肋骨边上蹬了一脚，又一次把千鸟踢得甩出去几米远。
    蔸娘看着千鸟接连吃瘪两次，忍不住紧张起来。千砂则是在旁边，好似解说员一样，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她又开始着急了。”
    蔸娘舍不得把眼睛从两个人的拉扯之中移开，但是又想从千砂口中听到一些他们之间的纠葛故事，“小鹤……我是说，千鸟，她为什么对晃硕抱有那么大的恨意？以至于想要杀祂。”
    千砂捻起一簇头发，在手指尖缠绕打转：“不知道呢，晃硕和她没有过节，甚至说，如果没有晃硕，她几个月大的时候都会冻死在雪地里，应该算有恩。”
    “那她为什么有这样的执念？”
    “谁知道呢，搞不懂这个孩子。不过我们也没人告诉过她，她是晃硕捡过来的，她小时候和晃硕亲近，只要晃硕来了，总是想尽办法跟在晃硕身后跑。晃硕这个家伙，你也知道，捡小孩也是一时兴起，毫无缘由可说，祂捡了千鸟回来，但是就是丢给父亲了，父亲转送到山下的宗族人家里，她本来也可以过普通人的生活，但是非要学剑道，和父亲说，要和晃硕一样，于是就留在帮派里做事。就从前几年开始，她忽然就开始乐衷与和晃硕真刀真枪地打架，非要杀了晃硕一次的架势。”
    “毫无征兆吗？”
    “我猜她想学晃硕，就好像动物一样，无法预测。”千砂笑起来，“有些人就是会用很怪异的方式示爱。”
    蔸娘撇撇嘴，看着千鸟又一次被晃硕躲开，还被晃硕绊住了腿，差点摔出去撞到墙上。她张了张嘴，但什么都没说。
    千鸟身上确实有很多好像在模仿晃硕的痕迹，但是细看感觉完全不一样。
    他们打斗了好一阵，但实际上一直是千鸟在进行攻击，晃硕的动作都是躲闪，最都不够借力打力地把千鸟扔出去，从始至终没有一点攻击行为。千鸟明显已经有些吃不消了，喘着气，身上汗盈盈的，头发丝都黏到了脸上，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十分着急的样子。而晃硕还是一如既往那样毫无负担地站在原地，看着对自己充满杀意的千鸟，没有半点影响，面无表情，事不关己。
    “要去逛逛吗？银座、浅草寺、新宿，都可以哦。”晃硕忽然说道。
    但是道场回应祂的只有千鸟正在调整的喘气声音，除此之外安安静静。这个话头落了个空，于是晃硕终于把视线从千鸟瞪着自己的脸上移开，看向蔸娘，这次叫了她的名字：“蔸啊，问你要不要逛逛去啦？”
    蔸娘这下子如梦初醒一般，反应过来：“你刚刚在和我说话？”
    “是啊。你不是第一次来吗，当然问你要不要到处逛逛。”
    蔸娘启了一点嘴唇，想说，但是祂正在和千鸟比试剑道，怎么像是和她说话的样子，但是这个回答还没说出口，她看见千鸟趁着晃硕看自己的空挡又一次冲了过去，迅速地挥起竹剑，自上往下向晃硕的头部砍去。蔸娘心里一惊，整个人往前倾了倾，忍不住对着晃硕叫：“小心！”
    但是晃硕的反应比蔸娘叫喊的声音更快，迅速地挪了个步子，直接往道场的门方向走。千鸟依然还是扑了个空。
    “那你等等，我去换衫。”晃硕一边走出去一边说。这会儿蔸娘猜祂还是在和自己说话。
    但是蔸娘还是不太放心看了看千鸟，晃硕这样的举动看上去实在不把千鸟放在眼里，没礼貌透了好容易招人生气。但是千鸟似乎只是喘气，也没有很介意晃硕自顾自马上就终止了这场比试，或者在她眼里就是正经决斗的战争。
    “噢。”晃硕又哒哒哒地走回来，脑袋探进门，看着还在喘气的千鸟：“你要不要一起来？”
    千鸟一边喘着气，一边用手指比划了一个“可以”的手势，食指和拇指围成一个圈，其余三个手指头展开。
    “怎么不问我？”千砂抬头问祂。
    “你不和成冶一起看场子去？”晃硕反问。
    “今天是佐奈和父亲一起。”千砂回答。
    “哦。”晃硕点点头，“那你想来就来咯。”说罢，祂又急匆匆走去了。
    他们的相处模式让蔸娘需要时间习惯一下，在原地眨巴眨巴眼睛。
    人眼没有摄像头的质感或者后期电脑可以调试的颜色滤镜，于是蔸娘接受了，现代建筑的城市其实大同小异，这一个事实。
    晃硕带着她像是带着一只小宠物上街一样，总是牵住她的手，拉在身边。在街边小摊小店里买零食，都是帮蔸娘付了钱，两个人总是在吃口味一样的，偶尔除了辛辣的食物，祂会看见蔸娘因为热辣的气味吻得皱鼻子，似乎很抵触的样子，这时候，祂才会问一句：“是不是不会吃辣啊？”
    蔸娘点点脑袋。
    “那你要什么口味的？”
    蔸娘在菜单上看了一圈：“就原味的那种吧。”
    虽然总是被牵着走，但是蔸娘也乐得这样省心，不用在小事情上做选择，晃硕在选择上一向很果断干脆，从来不犹豫。
    但在逛服装店的时候，晃硕会松开蔸娘的手，因为双手要去拿那些衣服的，把它们从衣架上拿下来正反面看。
    但是晃硕还是会时不时把她拉到身边，询问她觉得好不好看。
    蔸娘说好看。
    晃硕就又拿了另一件，再问她。
    “也好看。”蔸娘上下看了看，又如实回答。
    “这件呢？”晃硕把左手上拎着的衣架子叠到右手，又伸手去拿了一件新的，再问蔸娘。
    蔸娘看见那有点夸张的印花，上面还点缀了点不规则的珠绣工艺，以她自己的审美来说有点过于张扬了，但是她想了想晃硕把这件衣服穿上身的样子，似乎晃硕不会被这个夸张的配色影响分毫，还是好看的。于是她又点点头：“好看。”
    “你怎么总是说一个词。”晃硕笑起来。
    “你确实穿什么都很好看。”蔸娘如实回答。
    “我知道。”晃硕自然地说道。没有得意，也没有表达出什么感谢，就是简单的知道这个事实一样的语气。
    晃硕挑中了喜欢的衣服，去更衣室试穿，于是蔸娘找了一处沙发坐下。千砂似乎也是有目的而来的，在另外一边的衣架之中，和导购员交谈着什么，同时在翻看一排的长裤。
    蔸娘和千鸟坐在一起，没有事情做。
    千鸟现在看上去对蔸娘没有任何兴趣，展现出来的状态也和还在被蔸娘以为她就叫“石小鹤”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判若两人。她自称自己“石小鹤”的时候，举止总是夸张的，让蔸娘怀疑她是不是故意表演出来的，总是过分粘着自己，盯着自己的眼神像猫盯着新玩具，常常扮出一副街头太妹的样子，比蔸娘之前能见到的那些街头的女孩有过之而不及，现在则安静稳重得不像个真人。千鸟现在坐得端端正正的，看着前方，之前染成金色的头发已经长长剪去了，她现在就是一头乌黑的中长发。蔸娘的记忆里，自从在日本看见她之后，就几乎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就连她的名字也是橘成冶告诉的。唯一显得很生动，有明显情绪的时候，就是和晃硕打斗的时候，似乎这是唯一让她释放情绪的开关。
    现在换蔸娘对她感到好奇了，总是忍不住往她身上瞥一下、瞄一下的。
    她的行为算不算十分隐蔽，在旁人看来明显十分明显，所以千鸟也早就注意到了。但是千鸟没有理会，只是任由她继续这样和一只躲在门后的猫咪一样。但是多了还是忍不回应她好奇的眼睛。
    “你想说什么？”千鸟问她。
    蔸娘没有立刻说出来，她觉得自己好奇的有点多，比如到底为什么换了一个名字去她的学校，为了某个工作还是为了晃硕，但她似乎那一阵子也没有见过晃硕。可是如果对方都开口问了，她却不开口说点什么，好像又显得没有礼貌而且是个麻烦的人，于是她眨了眨眼，问：“好奇你为什么这么想杀死晃硕。千砂和我讲，你有时候用真刀的。”
    千鸟低下视线，想：“我可能真的非常爱祂。”
    蔸娘眯了眯眼睛，一脸困惑。
    “我很向往祂，即便知道不可能成为祂，但是我还是渴望能和祂一样，或者能在祂左右。但是，你也看出来了，祂实在是一个随心所欲的人……一个，某种妖精，祂总是被叫‘玉藻前’不是吗。想要得到祂的愿望越强烈，就因为得不到祂而越发感到憎恨，恨到觉得……”千鸟顿了顿，想了一会儿，才继续说，“觉得或许祂不存在了，我就不会遭受这个折磨。”
    “可是祂能痊愈，而且很迅速啊？”蔸娘更加不明白了。
    “一定有办法的。”千鸟否认道，“只是目前为止还没有被发现，或者没有人做到。所以如果我是祂的第一个，这不是很暧昧吗？”
    “怎么讲呢？”
    “如果我做到可以杀掉祂，那么人们提到祂的时候肯定就会提起我，人们知道我了肯定也知道了祂。”
    蔸娘微微抬起下巴，脸上露出一个逐渐明白的表情，然后小心翼翼地问：“所以，你过去读高中，也是因为晃硕？”
    千鸟点点脑袋，难得露出一个很浅很浅的笑意：“因为晃硕很喜欢你，我想知道祂为什么对你这样着迷。”可是过了两秒，她又马上收敛了笑容，似乎在不高兴，又转过脸去，“不过看了之后很失望，你看上去和随处可见的小女生没有什么区别。”
    蔸娘闻言只好小心翼翼转回头，继续安静地坐着，不敢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