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唱会散了场之后已经很晚了。
    蔸娘拿着的应援灯棒，把开关按了又开，按了又开。听现场的演唱会感觉和在耳机里听完全不一样，一晚上大分贝的音响让他现在耳朵似乎还没缓过来，听什么都像隔着一层雾，不太真切。
    这是她第一次去听现场演唱会，散了场之后，整个人还沉浸在刚刚的愉悦和激动中。晃硕牵着她的手，两个人一摇一晃地在散场的人群中慢慢地走。
    “感觉怎么样？”晃硕很快不满足于只是牵她的手，不客气的靠在她身上，胳膊揽住她的肩膀。祂虽然穿着女士西装，但是敞开着扣子，毫不遮掩的露出胸前一大片皮肤，剩下又穿着看上去是男款的白色西裤。于是他们现在看起来就像一对年轻情侣——男生打扮的过于时尚，并且中性化，女生则是一个含蓄内敛的乖孩子。
    蔸娘在放的很开的情绪之后感到有点疲惫，也不介意晃硕过于亲昵的举动了。她伸手也揽着晃硕的腰，想了想说：“比碟片录音里的好听！”
    晃硕就是笑，似乎很满意蔸娘给出的肯定答复。接着祂忽然说道：“你现在多少岁了？”
    “嗯？”蔸娘对他忽然的问题没反应过来。
    “嗯？”晃硕并没觉得哪里奇怪。
    “十八岁了……”蔸娘挤了挤眼睛，有点不解，“怎么了？”
    “你可以喝酒了呀！”说罢，祂拉着蔸娘直冲去距离最近的便利店去。
    蔸娘说其实不用这么隆重，之前喝过一次，在入行的前几天，在康贺东的临时避难安全屋里。但是晃硕亢奋地像只小狗，蔸娘知道她拦不住祂，于是和祂一路小跑钻进了罗森便利店里。
    蔸娘看着冰柜里面的易拉罐啤酒瓶，不知道挑哪一个好，上面都写着日文平假名，她会一点，但不熟练，对日文的了解大多都来自于动画片、电影、电视剧或者纪录片，如今能自学到大概跟人对话的程度，对她来说已经算小有成就了。
    晃硕似乎是看到了她的犹豫，于是问她：“想要甜的还是不甜？”
    蔸娘把视线从冰箱前面挪开，看向了晃硕。而晃硕还是看着冰柜里面的易拉罐啤酒瓶。
    “甜的吧。”蔸娘回答。
    接着他看到晃硕的金色眼睛，隔着冰柜的玻璃门，快速在各个易拉罐中扫了一圈，又问她：“蜜桃？还是提子？还有橘子？”
    蔸娘眨了眨眼，大概是刚刚还看着晃硕的金色眼睛，这会儿几乎脱口而出：“橘子。”
    “好哦。”晃硕的胳膊，伸到蔸娘的面前，并且示意他柜门要被打开了，他得往后让一让。
    蔸娘退了半步，看着晃硕从冰柜里拿出一罐橘子味道的含酒精饮料，还有另一罐香槟黄色易拉罐包装的啤酒。
    两个人坐在马路牙子上，蔸娘时不时还担心一下，晃硕看上去就很昂贵的白色西裤会不会被弄脏。
    易拉罐都喝空了一半，蔸娘还是忍不住：“其实我之前喝过噢。”
    晃硕晃了晃脑袋：“知道啊，康贺东的出租屋里有几瓶就是你喝掉的啊。”
    蔸娘轻轻发出一声思索的“唔”音，沉默了半晌：“你是不是只是突然想喝啤酒了，和我到底几岁没关系。”
    “是啊。”晃硕理所当然地说，转过脑袋看她的眼神，还有一点不解，眼睛里就写着“你是在明知故问吗”。
    蔸娘因为自己的自作多情而感到尴尬，撇了撇嘴，把问题归咎到最近总是在有人强调自己十八岁，才会在意时间把自己想的这么重要，并且习惯性的以为晃硕也在跟自己强调这个。但毕竟晃硕是一个人类们无法预料行为的人，祂大概不会和其他人一样把成年这个概念看的很重要。
    易拉罐瓶子见底，原本还有点重量的饮料罐变得轻飘飘，晃硕把瓶子捏得歪歪扭扭，随手扔到了垃圾箱里。祂伸了一个懒腰，对蔸娘大声宣布：“回家！”
    蔸娘扣上安全带之后，忽然反应过来，猛得转头看向晃硕：“你刚刚不是喝过酒吗！”
    晃硕把窗户打开，一边说着：“怎么啦？”一边油门一踩就冲出去了。速度快到蔸娘没有反应过来，她的尖叫声跟着飞出去的跑车一路往前飙出一线车尾灯红光来。
    城市的灯光在慢慢变得暗淡起来，蔸娘一边紧紧攥着安全带，一边低头努力看清手机上的定位。她今天晚上要落塌的地方在一座山上，在城市的边缘，从地图上看似乎是一座独立的大型宅院。晃硕的跑车地盘偏低，山路虽然已经被修缮平整，但是山里树多，还会时不时有一些石头或者树枝落在地上，于是在晃硕的车里，颠簸感就尤其明显。蔸娘总是有一种马上就要翻车的错觉，心跳都蹦到嗓子眼去。
    越往山的高处走，路反而变得越平缓一些。蔸娘也感觉晃硕的车速慢了下来。
    在一个拐角之后已经能看见宅子的墙了。墙面是很整洁的白色，墙顶上面盖着青黑色的瓦片，是很经典的日式建筑的颜色。车只是在门口停了一会儿，门就缓缓自动开启。晃硕就这样把一辆颜色扎眼的跑车，开进了这栋传统的日式庄园里面。
    蔸娘还以为这样子大的帮派话事人住宅，会前前后后有很多人需要查他们的身份，尤其是晃硕这样，在行业内名声不算太好、褒贬参半的人，在这种会住在传统的大宅子里面的话事人这里，会不受欢迎。
    但实际上，晃硕从进来开始，甚至在机场的时候，就有一种祂似乎是这个家里的孩子，或者与这个家很熟，如同有血脉一般的人一样的相处模式。
    蔸娘跟着祂下了车。有一位穿着浅素色和服的女侍者出来迎接，晃硕很自然的问了她一句：“成冶在哪里？”
    女侍者低眉顺眼地回答：“老板在书房，林先生和戎君也在。哦，还有，厨房问犬童君晚上的宵夜是想要甜的偏多一点，还是咸的偏多一点。”
    晃硕回头看了一眼蔸娘，问她：“那你觉得呢？”
    蔸娘眨了眨眼睛，不知道作何回答，她才刚刚踏入这个宅子的门口，一上来就这么不客气，她想是不是不太好。在她的印象中，似乎日本人更在意礼仪尊卑一些。
    晃硕看她犹豫，于是就替她做了选择，和女侍者说道：“那都要吧，我们没吃晚饭呢！”
    晃硕拉着蔸娘的手往深宅里面走，穿过前厅的院子，接着他们需要脱鞋，然后踩在木质的地板上走进去。蔸娘把鞋脱在石头台阶上，但是不知道放哪儿，她看着晃硕就是蹬掉了鞋子随随便便的就上去了，并且在原地眼神里带着点催促直勾勾盯着她。
    “鞋子怎么办？”
    “你就放这儿呗！”
    橘家的深宅虽然装潢非常传统，随处可见几乎有强迫症的对称风格，但灯光用的都是灯带，意外的充满了现代感。走廊的两边都放着一些工艺品，有些看上去就是传统工艺，有些则是现代艺术，这些本来看上去应该格格不入的东西，在屋主人的铺排下反而非常和谐。
    蔸娘在惊叹之余，还感受到一些不自在，但她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只觉得似乎总有一股被盯着后背，行走在蜘蛛网中的感觉，似乎她接下来脚步踏上什么位置，都会被这间屋子的主人预料到，也会被知晓。她忍不住跟紧了晃硕一点，因为晃硕看上去显得轻松自在，她下意识觉得跟在她边上，或许能减轻她现在严重的焦虑和危机感。
    她渐渐听到了人说话的声音，开始能听清的时候恰好是阿戎在说话。
    阿戎说日语也很流利，语速有点快，让蔸娘没有听懂他说的是什么内容，但是听语气并不是在说什么非常严肃的话题，也应该不是大佬们的生意，好像就是聊天而已。在他的说话的时候还有几声笑声，声音是铃铛一样的女人的声音，似乎有两女人，但是声音太像了，以至于蔸娘误以为是一个人的声音，但是仔细听有重叠。
    晃硕似乎对于见到这间宅子的主人很兴致勃勃，快步拉着蔸娘，直接拉开了房间的纸门，蔸娘都猝不及防。晃硕的忽然停住脚让蔸娘直接撞到祂身上，但是晃硕站得很稳，还手疾眼快圈住她。蔸娘不得不扒着晃硕的肩膀往屋子里看，林嘉文和阿戎坐在一起，他们的对面坐着两个的女人，一个长长的黑色直发，一个留着一样柔顺的齐肩短发，因为晃硕和她出现的动静转头过来，蔸娘还以为看花眼了，才反应过来这是一对双胞胎。主位上坐着的，大概就是这座宅子的主人。她想起女侍者称这家的主人叫“橘先生”，而晃硕总是在直呼其名为“成冶”，蔸娘依稀记得自己曾经在叔伯的聊天中听到过“橘成冶”这个名字。
    蔸娘怯生生眨着眼睛看了几眼那位坐在主位上的男人。
    男人留着长发，绑成一束低低的马尾，垂在身后，眼睛看上去很深邃，但是脸庞浅浅的笑意让他看上去又慈眉善目的，胡子的形状被精心修过，看上去是一位很体面的先生。他穿着一件有着暗纹的黑色传统羽织，有着非现代感的端庄，让蔸娘误以为他是某一种潜伏在人间的妖精，实际上已经活了上百上千年。
    晃硕笑嘻嘻地亲昵称呼这位屋主的名字，作为见面打招呼：“晚上好噢，成冶！阿文也在呢！”
    蔸娘不确定应该用什么方式问候，像晃硕这样绝对不可以。于是只好学着刚刚侍者对他们问候的样子，给了一个鞠躬。
    坐在主位上的男人，并没有因为看见蔸娘年龄小，并且是晚辈，而理所应当接受蔸娘的礼貌，在蔸娘对他鞠躬之后，他也坐在原位上，上半身前倾弯腰，回礼了蔸娘的见面礼。
    这下倒是搞得蔸娘诚惶诚恐。
    林嘉文对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到身边来。蔸娘还没抬腿，就被晃硕拉着进了屋。进来之后，晃硕自己给自己拿了一个蒲团，大大方方地放在了主位旁边，并且贴心给了林嘉文一个。林嘉文把蒲团放在了他和阿戎的位置中间，阿戎和他都分别往边上挪了挪。
    蔸娘听话地挤到了他们中间坐着，本来打算跪着，学着日本人惯用的那样，但是发现极其不自在而且没有跪坐的习惯很容易麻了腿，于是马上又悄悄地换了姿势，学着林嘉文和阿戎盘腿坐着。
    刚刚坐稳，蔸娘看见坐在主位上的男人向她伸出一只手，她眨了眨眼连忙迎上去双手握着他的手。
    “初次见面。”他说，“樱合一字的橘成冶。”
    蔸娘看着他温和俊朗的脸，有些恍惚发愣：“蔸……我叫蔸。”
    似乎是橘成冶这番不符合他们地位差的礼貌举动，缓解了蔸娘的惊张和惊恐，踏入这座宅子之后对屋主人控制欲极强到偏执的第一印象，也在一瞬间得到了很好的缓解。接着她开始忍不住自我反省，是不是自己到了新的环境里紧张过头了，以至于把橘先生想的有点过于恐怖。
    晃硕很不客气的，拿了桌子中间的橘子剥开来吃。蔸娘则是继续正正经经的坐在中间。
    他们似乎在继续刚刚的话题，蔸娘对他们的话只能一知半解，基本都是阿戎和那对双胞胎姐妹在说话，有一些日式发音和明显的舶来词，让蔸娘得反应好一会儿。他们的话题大概是最近上映的电影。
    “你和晃刚刚是不是去了演唱会？”其中那个长头发的双胞胎女人，忽然用中文问了蔸娘一句。
    蔸娘眨了眨眼。女人用“小晃（aki chan）”这个称呼来指代晃硕，对他们的行程也略知一二。于是蔸娘点了点头，也用中文去回答：“是的。”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很尽兴？”她继续问。
    蔸娘还是点点头说是。
    晃硕一边动着腮帮子嚼橘子，一边插嘴道：“她很害羞的，你们慢点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