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应在天外天的苍澜,此刻却出现在了弱水河畔,他望着那漆黑一片的弱水,他将捆仙神一端系在身后的巨石上,然后一头绑在自己身上,然后屏息,一头扎进了黑水中。
弱水如墨,冰冷刺骨,缠绕着沧澜的身体,捆仙绳勒进皮肉,每一寸都像被烈火灼烧。他下坠,下坠,无边的黑暗吞噬着他,窒息感像一只巨兽的利爪,紧紧扼住他的喉咙。然而,比起肉体的痛苦,更折磨他的是那夜的记忆,如附骨之疽,挥之不去。
少女的低吟,像毒药般在他耳边回荡,她的吻,灼热而疯狂,烙印在他灵魂深处。她眼眸中迷离的情欲,胜过世间任何美景,却又像一把尖刀,狠狠刺穿他的心脏。他拼命挣扎,想要逃离这甜蜜的囚笼,却发现自己越陷越深,直至沉沦。
恍惚间,他看到莲笙一袭白衣,胜雪如莲,站在弱水之上,朝他伸出手。他拼命地想要抓住那只手,那是他唯一的救赎,可指尖触碰到的,只有冰冷的弱水。连笙的身影如同泡沫般破碎,消失不见。
「不……」他猛地惊醒。
神州大地,人声鼎沸。熙攘的街市上,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行人的脚步声络绎不绝。然而,在喧嚣的人群中,一个身影却显得格格不入。沧澜眉头紧锁,目光茫然,他明明坠入了弱水,为何会出现在这人间烟火之地?
思绪还未理清,一个熟悉的声音便从头顶传来,如一道惊雷,瞬间击碎了他的茫然。
他猛地抬头,映入眼帘的是那个日思夜想,几乎刻入骨髓的身影,那个被他亲手推入弱水、令他悔恨不已、日夜折磨的人,此刻正蹲在他面前,眉眼含笑。巨大的惊喜和难以置信让他屏住了呼吸,甚至不敢眨眼,生怕这只是一场虚幻的梦境。
「小仙君,这是…第一次来人间?」浮笙蹲在沧澜面前,望着眼前这个仙气飘飘却又脏乱不堪的少年,眉眼间带着一丝戏谑,「怎的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见少年只是呆呆地望着自己,一言不发,浮笙伸出纤纤玉指,轻轻弹了一下他的额头,黛眉微蹙:「这是从天上掉下来,摔傻了?」
额头传来轻微的痛感,将沧澜从恍惚中拉回现实。心脏狂跳,几乎要冲出胸膛。他就知道,她不会轻易死去,她是上古神女,能轻易连接他两招上古神女的,又怎会轻易陨落?
「狡猾的女人!」沧澜心中腹诽道,随即抬起头,愤愤地瞪着浮笙,「竟然利用自己金蝉脱壳,枉费自己为了她日日忧心。」
浮笙见少年突然满含怨怼地望着自己,以为他是恼了自己弹他额头的举动。
「我见你魂不守舍,才帮你清醒清醒,如今看你已无大碍,那我就告辞了。」说着,浮笙便要起身离开。
突然,一只沾满污垢的手紧紧抓住了她的裙摆。脏兮兮的手印印在雪白的布料上,对比鲜明。那力道大的出奇,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不肯放开。
浮笙转过身,看着那只脏兮兮的手,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香喷喷的鸡腿,递到少年面前:「喏,我身上只有这一个鸡腿了……」
沧澜垂眸,瞥了一眼那递过来的鸡腿,腹中竟隐隐传来辘辘之声,一股难言的饥饿感涌上心头。这滋味于他而言,着实陌生得紧。想他仙家子弟,餐风饮露,吸纳天地灵气,偶有吞服仙丹妙药,增益修为,何曾沾染过这凡尘俗世的五谷杂粮?更遑论体会这饥肠辘辘之感了。
沧澜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发出「咕噜」一声响。
浮笙听到这声响,忍不住噗嗤一笑,见他一脸疑惑,便解释道:「这神仙来了人间,自然是要适应人间的环境。你若不吃东西,你便是那第一个饿死在人间的神仙了。」
沧澜听完浮笙的解释,便一只手接过鸡腿,可那抓着浮笙衣裙的手却并未放开。入手的触感,不再是冰冷的弱水,而是真实的,带着一丝暖意的柔软。他贪婪地感受着这份真实,仿佛只要一放手,她就会再次消失不见。
给了鸡腿,怎的还不放手?浮笙见状,顿感不妙。这小仙君,莫不是要赖上自己?
「小仙君,」浮笙讨好的笑,试探道,「鸡腿都给你了,你还抓着我作甚?」
沧澜咬了一口鸡腿,随即抬起头,眉头微蹙,黑脸着,一副受了天大委屈似的盯着浮笙问道:「你又不认识我了?」
浮笙一听,心想「完了,感情是遇上了这具身体的老熟人了。」念及此处,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若非周身隐隐散发出的仙气,恐怕当真要被当成叫花子了。可偏偏是这样一个落魄的少年,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却清澈明亮,隐隐透出一股高傲和倔强。如此气质,绝非寻常普通人仙人。
但是很快,浮笙又淡定地问道,「我们很熟吗?」
「我们很熟吗?」
沧澜望着眼前那张都快刻进灵魂深处的脸,又是那陌生的审视,如同冰锥刺入心房,泛起阵阵酸楚。他赌气般甩开手中紧攥的衣角,偏过头去,闷声道:「不熟,你走吧!」
少年面带委屈,似是受了伤,浮笙本想出言宽慰,却又想起自己身负要事,不愿多生枝节,便淡淡一笑道:「不熟就好!」
说罢,她转身欲走,却又顿住脚步,回头望向那少年,从绣囊中取出了几枚铜贝,轻轻放在他手中。
「这东西我也不多,你先拿着,想要吃东西,就拿它换。在人间少用仙法,会折寿元的。」
沧澜看着手中的几枚铜贝,又抬头看了看浮笙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几枚铜贝静静地躺在沧澜掌心,带着她指尖残留的温度,却如同烙铁一般,灼烧着他的皮肤。他怔怔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纤细单薄,仿佛风中飘零的落叶,随时都会消失不见。她走得那样决绝,那样无情,没有丝毫留恋,与记忆中那个冷漠的背影渐渐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