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
一道冷喝在耳旁炸开,原本小跑着的守卫顿时滞在当场,额头之上不由浮现一层汗水。
他暗自叫糟,因为一时慌乱,却忘记了族内的规矩,他勉强压下心中的惶恐,低着头,尽可能谦卑的立在原地。
而且,偏偏是被这位逮到了.......
“阿流伊斯长老。”听着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他恭敬的喊了对方一声,便不敢再多语,要是换作别人,他还敢反驳一二。
但这位的话......还是听天由命吧。
不远处,面色冰冷的银发老者正缓步走来,淡蓝色的眼珠则紧盯着对方的举动,戒备着对方可能攻击的手段。
一步,一步积蓄着气势,刻意放大对方的情绪,从而逼迫对方先行动手,而后,展开反击。
心中闪过这样的算计,老者依旧保持着警惕的心态,虽被称作长老,阿流伊斯却不同于其他的族中长辈,无论是怎样的蛛丝马迹,只要有危机的苗头,他就会予以掐灭。
这样‘冷酷’的他自然被族内的人所忌惮,同时也被其他长老蔑称为怯弱,但时至今日,阿流伊斯依旧没有改变的想法。
他的声名怎么样都好,只要他所效忠之人的子嗣仍在这里,那他绝不会有半分退缩。
八米,五米......一米,眼前的存在依旧毫无异样,既没有突然杀过来,也没有展现异种的姿态,更没有杀意一样的凝结物。
阿流伊斯凝视着对方,那颤抖不已的身体,几乎浸湿全身的汗水,以及依旧谦卑的姿态。
“说吧,让你不惜对抗族内规矩,也要私自闯入的原因?”
只是个普通人,阿流伊斯基本肯定了这一点,但仍保留着一定的警惕。
至于对方触犯的规矩有两条。
一,守卫不得在工作时间擅自离开岗位,一经发现,即视作叛乱,即刻铲除。
二,庄园内禁止奔跑、斗殴、违抗命令等行为,违者,全部辞退,抹除工作期间记忆。
关于前一点,假如真有什么要事,也可以等待换班之际,将消息告知负责记录讯息的管事,后者会依序上告。
第二点,则是基本过去的家主们而定下的规矩,喜好清净的他们抵触着一切无序,那份喜好演化至今,便成为这份外人看来有些过度刻薄的规矩。
“......因为令牌出现了,家主留下的令牌,我.......”守卫勉强吐出几个词,便再也无法言语,心中顿时被恐惧所堵塞。
说是这么说,可他毕竟违抗了族内规矩,再这样下去的话.....自己就要被.......
这一刻,他暗自咒骂着自己的蠢笨,被可能存在的重利击昏头脑,得意忘形下也不去思考,就冲了进来。
“令牌......”阿流伊斯呢喃着,忽地想起前一段时间的那件事。
在仙女和神女决定退位之后,平日里总是行动匆匆的家主却忽然回来,前去送了两人一程,在回来后,还特意召集了包括他在内的长老们。
【“我啊,似乎时常处于大脑空空的状态,有时候,我甚至会陷入惊诧,眼前这个和我有说有笑的家伙是谁来着?”
【“当然,这种时候,我就会用我那无敌的智慧度过,哦,不用担心,就当这是个短期的负面状态就行。”】
【“因为我要更进一步,就要步入‘空白期’才行,这也算是某种代价,我也有了足够的觉悟了。”】
【“不过,那也不代表我记不得你们,一个个贼的不行的老头子,要真没我看着,还指不定惹出什么大麻烦,哼,我可是很懂的。”】
【“咳,扯远了,我简单说一句,我之前给了那两人各一道令牌,令牌上附着着我的气息,要有人带令牌来,就力所能及的实现她们一个愿望。”】
【“就这样,散场。”】
在一脸得意的家主命令下,众长老尽管面面相觑,却也只能应了下来。
“由我来处理吧,你回去吧。”阿流伊斯心中了然,怪不得对方会这样,他不禁暗自摇头。
完了.....守卫心中哀叹着。
他垂头丧气的走向大门位置,准备收拾收拾回家。
“希望明天还能在大门那里看到你。”阿流伊斯先是有些奇怪,随后他顿时明悟,打消了对方的疑虑。
守卫身体一呆,还带着惊愕的脸庞转了过来。
阿流伊斯板起脸,露出严肃的表情,沉声道:“回答呢?!”
“是!”无比洪亮的声音从守卫的口中传出,而后,他大跨步的向前走去。
“这小子....”阿流伊斯面容微缓,口中吐出一道白气。
呲。
白气直直的穿过空气,刺入守卫脑中,后者一个踉跄,神色变得恍惚,身体变得僵硬,就如同一具尸体般缓缓前进着。
“虽情有可原,但大责可免,小节必惩。”
阿流伊斯再度摇头,眼神变得平静,念转之间,就决定抹去对方这段记忆作为小错惩罚。
‘没有’犯错,就不会‘惩罚’。
虽然他能理解对方的行为理由,但这种被利益迷昏头脑的行为,却不为他所喜,若非对方平日还算兢兢业业,他肯定当下就立刻执行族法了。
“顺便,另一个守卫那边也需要处理一下才行.....直接前往吧,也可以算是对雪莉小姐所下达命令的重视。”
老者自语着,唯有说到某个名字时,脸上露出和蔼的,如同正常老人的表情,而后,他便动身,前往大门处。
沿途,他还在思索着来者的身份和动机,所要寻求的帮助为何,以及如何尽可能将对方的无理要求推回去,减少诺伦家族的损失。
虽然对来者很抱歉,但,如果有可能的话,他希望用最小的代价收回那一枚令牌,雪莉小姐任性也无妨,但由此引发的后果,他也会全部抹掉。
阿流伊斯的表情依旧平静,但他那淡蓝色的眼眸却显得异常执着,宛如有一种异常强烈的情感在其间驻扎着。
不多时,他便到了大门位置,随手弹出一道气流,附着在前方如同‘带路’一般的守卫身上,而后,他目光一转,看向来人。
黑发发丝在身后飞舞,晶莹玉琢般的面孔,虽只是孤身一人,身上却有一种昂扬的气势,眉梢向上微扬,一对显得异常澄澈的眼珠中映出前方之人的身影。
薄衫青衣,翩如游鲤,一瞬花开。
阿流伊斯眼皮半合,勉强压下心中的惊讶,他认出了来人,过去曾作为远亲的孩子被带来,那时的他也同样看过对方,却得出了平平无奇的结论。
以上三个词汇是他针对人的身、气、神三点的评价,是他将对方的形象纳入心灵,而后得出的第一印象。
虽然看上去依旧只有一项出色,其他两项只在这个年纪的普通水准,但若是相比对方过去的评价......
【附萤之草,倒头小人,一潭死水。】
简直是天壤之别,而且,阿流伊斯凝视着对方,后者神情淡然,只是不卑不亢的点了点头。
虽为薄衫,却有显赫之色,此为运壮之象。
青涩之鲤,亦要瞪目对空,此为飞腾之象。
只求刹那,开遍漫山遍野.........阿流伊斯心中正解析着,思绪却不禁陷入凝滞。
若只是看前两项,他可以说,自己可以清楚的把握到对方的心理,从而完成自己的起初计划,但再加上这一条,这.......反而是他看不懂对方了。
追求一瞬间的灿烂,而后死去的人.....真的会有这样的人吗?
“我是依照师傅的吩咐而来的,当然,我也认识您,阿流伊斯长老,我此刻前来,所求仅仅只有一事。”
而就在阿流伊斯心绪不定之际,眼前之人再度开口,虽然对方口中的师傅让他有些在意,但现在,他更在意对方的要求。
“.......请说。”心底凝重之下,连他的声音也变得生冷了很多。
“请允许我与诺伦家族断绝一切关系,仅此而已。”唐浅伊简单的说完自己的要求,虽然她也一度想过,是否要这么做,但最终她明白了,自己最珍重的是什么。
“........这样.......”阿流伊斯低语着,心中短暂闪过一阵欣然,就这事,而后,他的心情变得复杂,要对方还是过去那种样子,他甚至根本不会犹豫,可现在的话......
“赛克那小子知道吗?”他问起对方名义上的父亲。
“我和他已经没关系了。”唐浅伊丝毫没有犹豫的说道,而后,那对黑色的眼珠骤然变红,与此同时,那原本平静的面孔变得强硬。
“这是我个人的决定,我不会依靠你们,也不在乎你们,这件事绝无更改的可能。”
“..........”望着那赤焰般的眼眸,阿流伊斯低吐一口气,脸上浮现一丝无奈之色,竟然还正处于灵魂蜕变中吗。
这样的话........阿流伊斯表情和煦的看向对方,眼神深处显得极为坚决,那就绝不能让对方离开了。
“此事稍后再提,我可以先行将你与塞克之间的关系切断,你也可以声明已经和诺伦家族完成切割,我们会保持沉默,但相对的,你至少需要在这里‘留名’。”
“这样一来,就只有家主和少数长老知晓你的存在,其他族人一概不知。”
“假如你日后遇到什么大麻烦,也可以向族内求助,这是我唯一的要求,你看,如何?”
唐浅伊眼角一扬,面上露出不爽之色,心中则在暗暗思考对方的提议,说起来,她本质上只是讨厌再和那个烂人继续有着联系,所以才想索性和诺伦家一刀两断。
若真是像对方说的那样的话.......
她的手掌一翻,晶莹质地的令牌再度出现,她举起令牌,用冷静的口吻问道。
“这个也不行吗?”
“至少我觉得不行,其他人的态度最多比我和缓一些,也差不了多少,你觉得可以吗,你觉得到时那些人会怎么做?”阿流伊斯绕了个圈子,反过来问起对方。
唐浅伊陷入了沉思,没错,就算是她也很明白在这些家族中人眼中,恐怕家族的荣耀才是最重要的,而她试图退出的行为.....无疑是试图践踏这份荣耀。
恐怕到那时,若她真能退出,也会被自愿‘退出’的其他族人豁出性命干掉。
........有些大意了啊,她心中暗暗后悔,应该等等师傅一起来处理的。
阿流伊斯瞄了对方一眼,心中暗自庆幸,还好不是雪莉小姐在这里,否则还真给对方给通过了,而且,那也没什么意义。
那样的决策,一来是损害雪莉小姐在族中的权威,二来,若不是自己看到眼前这个小家伙的天赋,恐怕真会随意答应,然后随便派些死士去堆死她。
无时无刻,不分昼夜,只要依旧活着,就不会停下追杀,因为和族中已无关系,自然,家族也不会再予以庇护。
那么,为了避免族内情报泄漏,灭口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这是每个家族都会做出的决定,除非那个背族者有着强者撑腰,当然,若是小族,也就罢了,大不了反过来依附对方,但是对他们这些大家族而言.....则根本造不成问题。
阿流伊斯心中闪过自豪之情,现存的强者,哪一个不曾与他们这些大家族有过交易,彼此的关系都极为良好,真有那种忤逆之辈,那些强者也不会理会对方。
........除非真的从哪里冒出一个成长过程中和他们毫无瓜葛的绝世强者。
阿流伊斯暗自摇头,那也是不可能的事。
“........那就这样吧,我不想再见那个家伙了,之后的事就劳烦你了。”唐浅伊轻叹一口气,泛红眼眸再度转黑,意兴阑珊之下,便欲转身离开。
暂定目标消失,有些茫然的唐浅伊决定去找自己的弟弟。
“最近,从布塔姐妹那里会听她们提起一个叫‘齐休’的家伙。”身后有声音传来,唐浅伊猛地转身,前方是面带微笑的阿流伊斯。
此刻,那温和的目光正对准这边,口唇微张,如同在聊着一些家常一般,一段段话语从那张口中传出。
唐浅伊在原地站定,默默的倾听着。
“自你走后,莎莉叶总会同她的姐妹聊起你,也许是因为你们平日关系就很高,所以,她便记下了你口中时常说起的那个名字。”
莎莉叶....她不禁想起那个总是在她面前做着大姐头派头,处处照顾她的女孩,在当时,族内的其他人甚至将两人视作真正的姐妹。
对方所在的布塔家族也是诺伦家的外支,不过,论起与诺伦本家的关系要比她这边更近。
不过,却因为她的缘故,莎莉叶与原本的姐妹产生了极大的分歧,从而被其余的三人排斥,自知错在何人的她也就顺势接受惩罚,离开了这里。
“神子虽然不提,但那之后她对莎莉叶的关心显然更多。”
神子.....被独自囚禁在那种‘冷院’中,既不被允许拥有兴趣,也被禁止与他人擅自交流,只是单纯的作为诺伦家的精神象征而存在。
但在过去的一次神子诞辰盛宴上,那位偶然现身的家主发布一条规矩,责令各分支出人,入驻‘寂零别院’,负责陪神子玩乐。
此言一出......倒是没人敢反对,人们鼓足了劲,将自己的孩子往里凑,很快挑选出48人,当然,为了神子的名誉考虑,都是女孩。
当时的她也在其内,虽然她也很迷惑为何自己会被选中。
那之后.....经历了很多,为此,她才有足够的金钱,才结识到弟弟。
因为某个过错,她连同许多人从那里离开,最终,只剩下布塔四姐妹。
唐浅伊摇摇头,眼神锐利的看向对方,眼瞳深处再度有红光浮现。
“你到底想说什么?”
“神子她们就快从学堂回来了,就算要离开,也不急于这一时吧,现在的你应该可以‘平等’的与她们交流了。”阿流伊斯笑容微妙,话中隐有所指。
唐浅伊的眼神变得冷冽。
“糟老头子就此退场,再见,唐浅伊小姐。”阿流伊斯转过身,向着深处走去,在唐浅伊的注视下,逐渐消去了身影。
她的目光一转,看向紧闭着门的护卫室,之前那两人进去就没出来了,究竟是......下意识的她想到一个可能。
身体微矮,指尖触碰大地,点点轻鸣在心中响起,而后,她轻吐一口气,站起身来。
竟然睡着了.......她不禁摇头。
过了一段不短的时间,正无聊的数着远方天空的白云的唐浅伊精神一震,这才看到远方有几道身影走来。
最先一人黑眼黑发,中庸之貌,无论是走在路上,还是被他人跟随,都显得平淡无奇,比起她所受到的待遇,其他人更会怜悯她的‘丑陋’样貌。
稍后几步的是样貌相似,气质虽不同,却独有特色的布塔四姐妹。
几人也在这一刻看向门前伫立的那一人,除去依旧表情平静的三妹莎莉叶,其他的人,无论是大姐爱尔丽,二姐璃秋白,四妹姒南炽的面色都有些苍白,眼神变得动摇。
对方怎么可能还会回来,莫非是要追究当年那件事......
这一刻,在三人的心中不约而同的想到了这一点。
而惟独莎莉叶只是用混杂着轻蔑的视线看了眼三人,便一脸坦荡的看向前方,脸上甚至浮现出灿烂的笑容。
当年那件事的元凶可不是她,所以,她无所畏惧,更别说是面对自己的‘好姐妹’啦。
神子,安吉拉不理会身后各人的异样,手掌轻抬,放在自己的脸庞之上,在确认已经到达诺伦家族势力范围之内,她随即放下了手掌。
这一刹那,黑发无风自起,自发梢处化作冰寒之色,一寸寸,如同染色一样,眨眼功夫,一头霜寒色的发丝随之披在身后。
眼瞳一缩,继而外扩,霜色自眼眸深处溢出,将整个眼球染尽,寸许,象征着诺伦家名的霜寒眼球浮现而出。
与此同时,那原本平凡至极的样貌也在顷刻间破碎。
洁白而莹光般的肌肤,恰到好处的五官,淡漠的表情,彼此结合,而产生的那份足以超越世俗的美丽更是可以轻松占据所有人的眼球。
心灵映照之镜,唐浅伊凝视着眼前的这一幕,心中不由回忆起这个术法的名称,据传是研究自某个异物的成果,可以将真实和想象互换。
通俗的来讲,就是将美变成丑,当然,这个‘丑’不是常规意义上的丑,而是相对的丑,只要与原先的形象相斥,会让见过初始形象的人产生恶感的话,那便可以称为丑。
“很久不见,浅伊。”尚显年幼的神子轻声道。
“我才是要说,能见到你太好了,贝露莎。”唐浅伊发自真心的感慨着。
而不等她看向处于后方的莎莉叶,贝露莎再度开口。
“齐休,现在正处在某个漩涡中,在那个学堂。”
唐浅伊顿时陷入了惊愕。
“你想怎么做?”贝露莎一脸平静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