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叮。
如同一道道雨滴落在碧玉所作的圆盘之内,发出清脆的声音。
轰隆隆。
低鸣的吼声与金属碰撞的声音交织着,共同谱写出一曲优美的腔调。
往日轻摆着‘腰肢’的身影尽数垂首而立,混杂着泥土的绿色液体在空中飞起,宛如一个个正在嘶鸣的音符。
大地在颤栗,天空在怒吼,就连那温和的‘世界’,此刻也展现出自己鲜血淋淋的獠牙,弥漫在空气中的灰雾打着旋,而后被尽数——
撕裂。
齐休缓缓的抬起头,面前是一副仿佛世界终结之前的景象,远处是黑压压袭来的怪异生物群,那一对对猩红的眼珠与阴翳的表情彰显出确切的恶意。
假如只是他独自一个人的话,想必,在确切可数的秒数下,他将会沦为此刻被随意碾压的绿草,成为肮脏的,卑微的,没有人形的尘埃。
好在,他并非孤军奋战。
他鼻尖微动,有轻柔的风击打着鼻腔,并以无畏的存在感彰显着自己的到来。
刺啦,淅淅淅淅。
一道,有一道,混杂着青色、白色、蓝色、绿色的风暴转动着,在全神贯注的意志下,以掀翻天地的气概向着黑海发动了进攻。
咚咚咚。
急促的鼓声响起,心脏也随之震颤着,在西方,在东方,在北方,也在更多的方位,一个个眼神沉着的人类立足于大地。
他们神情一致的昂起头,一对对冷静的眼眸望着那些袭来的恶兽,面上没有露出一丝畏惧之色,自信而傲然的神光在那眼底深藏着。
神情肃然,目光专注,没有平日的那份‘女性’姿态,那道久久不现的桀骜气息再度出现,李奥的嘴角不由浮现一抹危险的笑容,眼中闪动着寒芒。
“来吧.....”他低语着,压制中喉咙中那将欲喷发的狂笑。
许昌望了旁边的身影一眼,便再度转过身,身体重心下放,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人偶师方队集结完成。
曾被当众击败的贾似道,此刻依旧表情沉着的看向前方。
脸上带着不羁的笑容,杨自在摊开双手,仿佛在拥抱一样渴望着那即将到来的冲击,如他一样眼神凶恶的人们瞪着前方,脸上带着阴狠的笑容。
斗士已然列队。
法伊特轻笑一声,将眼中的光芒敛去,而后,他脊背挺直的看着前方,身上却闪动着无比凌厉的气息。
人数最少,相比其他人更加平和,在那犹如太阳般的男子的后方,他们沉气凝神,有无形的虚影在上空浮现。
信使们准备待发。
高大的身影极为显目,与其他的沉默身影并排站在一起。
处在人群的最前方,如护盾,也如尖刀一般的身影们单臂上举,缓缓的环绕着自己,如同在哀叹即将到来的杀戮一般,但那隐隐颤抖的身躯之上又浮现着一抹血光。
怪物们饥渴难耐。
以及.......仅有一人的女性立足中央。
眼眸金黄,有着如雪般的长发的女子抬起头,那绝美的容颜如同万年不化的寒冰一般,静眺着即将到来的威胁。
噗噗噗。
唔唔唔。
身后不断的有异样的声音响起,那是已然迫不及待的‘一型’想要趁着对方的大部队还未到来,及早拿下一些战功。
有风暴起,有狂气生,有惊雷现,有白云盖。
无数道模糊的身影向前奔袭着,那是已然超越常人视力的速度,配合特定的术法,足以同声音并肩,并将绝对的速度化为最强悍力量的杀戮者。
纵然只是处在现存之人的低端,也足以让那些自大的袭击者吃到一些苦头。
沥沥呖呖哩哩!!!!
一团团的血燕接连在天空爆开,前行者理智的避开那些大型的危险生物,转而攻向那些原本在边角试图占小便宜的渣滓。
“波浪展开,真素场域,野径之门。”
皇女双手忽地做出无数繁杂的动作,如同穿花蝴蝶一般肆意的在天空颤动着,但那对无比沉静的眼眸却自始至终都很镇定。
一道道的水色的波纹自大地底部升起,如同一波波在海上疾驰的浪潮般尽数覆盖在残余之人的身上,人们目光一凝,身上隐隐浮现一层有无数符文组成的甲胄。
在高拔的气势上,那层水色波浪一现即隐,化作一抹淡色花朵纹饰隐在了甲胄之上。
有近乎透明的光球自虚空中生出,哪怕是一经目睹,都能窥视到内侧那神秘的气息,比白玉更为光洁,比生命更为纯粹,只在概念中存在的素色体。
女子手在空中一震,素色体们便尽数散开,如同作为某道建筑的底座一样,顷刻间,便在空中现出一道模模糊糊的大门。
“俗世有言,午夜之国覆盖于野岸之地,其径不可追寻,其名早已不闻,故世人传——”
眼眸金黄的女子指向前方,一道道门型虚影自天空的彼岸降临,那轻轻向外一拨的门扉对着外界,泄出了一抹无比玄奥的气息。
世界忽地一静,如同见到了无可理解的存在一般。
那是何物?不知。
该如何做?不知。
不知,不知,不知。
身披甲胄之人目光一亮,趁着黑海停顿的刹那,即刻化作更加凶猛的狂声,只在一瞬间就略过了其中的空间。
看着那些呆楞的兽们,人们狰狞一笑,毫不犹豫的挥下了手中的武器。
此刻,之前发动攻击的一型们面露不甘,却也只能任由重力束缚着自己,向着大地落去。
“.....继续。”贝露莎神情紧绷,勉强蹦出两个字,她的额头不由浮现出层层薄汗,又被她所震散。
于是,其它如同常人一样的人点点头,他们步伐一动,便接过了已然攻击了一波,开始坠地的二型,和一些不甘心的一型一样发动了新的攻击。
齐休也不例外,他只是看了还在坚持的女子一眼,便拿着自己准备好的刺枪,向着远方奔走而去。
至于那两位老师....他向远方瞥了眼,那里是更加深沉的黑海,一道道恐厄的身影在其中徘徊着,而这里的存在,只是那边漏过来的一些。
还是准备应对——
他的大脑深处猛地传来一股刺痛,他摇摇头,有些茫然的看向面前的景象。
“.......一般而言,联邦为了防止你们走错路,会将高于你本身阶位的知识封闭起来,确保你们在还未‘成熟’之前接触到那份知识。”
在前方,捏着胡子的许老师正在临时充当心理教师的职责,据说是因为那位过度‘活跃’的表现,被忍无可忍的几位老师抓住,绑住丢到了一个小屋子让他去反省。
当然,这也是齐休听旁人说的。
这时,齐休也想起来,那次有惊无险的战斗早已结束,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回忆其那些。
他暗自摇摇头,心中有些困惑,他抬起手,按按心脏位置,眉头微皱,总觉得,似乎有一层迷雾在——
“不过是现在的话,也可以提前向你们解说一些二阶的东西了。”
许老师乐呵呵的看着这边。
齐休暂且抛下心中的疑问,眼神专注的看向对方。
“原来的话,一阶之后就是直接衔接着三阶,中间是不存在二阶这个境界的。”许老师的眼中带着一抹回忆之色。
“因为过去发生的一些坏事,最终,我们决定加入一个‘特定’的境界。”
许老师微微摇头,继而,那对带着笑意的面孔看向这边。
“对自身更进一步的把握,提升到十倍上限的速度,不过,更重要的是.....”他伸出一根手指,“对心灵的掌握,没错,相比起战力,这才是重点。”
“从这个境界开始,你们逐步进行一种名为‘生变仪式’的灵魂蜕变,那是将自身虚浮的灵魂予以整合,以全新的姿态统御全身的仪式。”
“而这个仪式的基点仪盘,即是被称为‘褪壳’的纯化之法。”
“你们也听说过‘积灰种’的存在吧?”许老师忽地止住话题,看向听的无比专注的众人,出声询问道。
众人纷纷点头,每每看到那些积灰种后续无路的资料,他们都会越发明白自己拥有这份修炼资格的意义。
不过,说这个是要做什么?
他们顿时疑惑的看向对方。
“积灰种,他们有一种被称为积灰之魂的魂质,也正是对那些魂质的各种侦测,才让我们可以清楚的辨析到一些东西”
许老师的话语稍显低沉,他的面孔此刻看上去却有一种沉重的感觉。
“而实际上,就连我们也一样,起初,我们的灵魂都是发灰的,落满尘埃的笨重之魂,只是相比积灰种,我们可以借助褪壳法,轻松敲碎那层硬壳。”
老者叹息一声,再度看向这边。
“那之后,便是你们基于魂质与职业,做出属于你们的选择。”
“是选择将自身的灵魂固化为某种特性,从而获取特定领域的便利,最后才蜕变为无暇之魂的定格法。”
“还是按照虹彩的顺序,以职业体系作为基点,一步步攀升,使自己灵魂逐渐染色的渲染法,当然,最后依旧是无暇之魂。”
“我也可以事前告诉你们,在前期,甚至是中期,定格法的拥有者都远胜于渲染法的拥有者,基本上只有到后期才能够持平。”
看着下方的学生们意动的表情,许老师微微摇头。
“但是,定格法也有自身的不足,受限于某项领域的优势,自然,也会受到其他方面的影响,而渲染法则可以平等的学习所有方法,不会受到影响。”
“整个二阶,基本上都是对灵魂的修行,魂强,身自强!”
蓦然变大的声音显得无比震撼,齐休头颅低垂,双眼近乎合拢,眼前的景象正在逐渐变得模糊,就像是————
轰隆!!!
杀戮依旧继续着,战斗也从未停止。
冰冷的触感自喉间向着身体各处蔓延,齐休勉强睁开眼,眼前是一道身着黑色铠甲,连面部也被黑色面具包裹的人形魔物。
此刻,那一对细长的刺枪正对着他的喉咙,只要对方稍微一用力,他就会尸首分离。
杨自在那恼人的大笑声,贝露莎沉着冷静的指挥声,法伊特清朗自若的声音,以及默尔迪低吼的声音。
那些被称作‘同伴’的声音依旧在耳边浮现着,但是,此刻的他倒在地下,却只能望见眼前即将夺取他生命的魔物。
这样就结束了啊,他静静的想着,心中既没有恐惧,也没有悲伤,只有平静。
在良久的对视下,长到齐休以为自己其实早就死去之时,人形魔物收起刺枪,转过身,向着远方大步前行。
不一会,在刚刚起身的齐休眼中,便散去了痕迹。
他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哪怕一个人的身影,只有茫茫的白雾向着他这边猛烈的扑来。
他猛地抬起头,许老师对着他微微一笑。
“**&*……&%……¥%#%%……&@*#&”
那是不似人声的句子,或许连句子也算不上,只是单纯的噪音,齐休不禁想到。
蓦然,眼前的许老师神色一冷,下一刻,脖子之上传来了冰冷的触感,逐渐收紧的力道正在告诉他,他即将迎来死亡的事实。
这一刻,自己也许会死吧,在逐渐模糊的意识中,他不由想道。
“咳咳咳咳咳......”
下意识的呼吸着空气,他摸着自己的脖颈,困惑的目光却不由看向缓缓收起手的‘许老师’。
“为什么....不动手呢?”
白茫茫的雾气上涌,在那张面无表情的面前,占据了全部的视野。
这一次,齐休只是叹息一声,他向前一步,抬起手。
黑发黑眼的男子倒在地面,而他手持细长的刺枪,对着脖颈微微用力,那里随即便流出一抹血红的血液。
然而,男子只是静静的看着这边,没有丝毫挣扎的打算。
他莫名的叹息一声,手掌一松,随意的丢弃了手中的刺枪,右手一抬,转而抓住眼前的脖颈。
看看在窒息中逐渐失去脸色生机的男子,以及那对自始至终垂在身体两侧,丝毫没有反应的双手,他的手掌越发收紧。
“为什么....不抵抗呢?”他抓着对方的脖子,紧盯着那对黑夜般的眼瞳,却看不到其中的真实。
然后,他松开了手。
“随便你吧。”他不再管涌来的白雾,只是静静的立在原地,等待着对方接下来的行动。
男子摸摸脖子,在逐渐模糊的视野中,那张如自己一般的脸庞看向这边,露出和煦的笑容。
他嘴唇微张,声音却没有传过来。
白雾席卷了一切。
而在一张床上,齐休蓦然睁开眼睛,耳旁响起杨自在的梦呓声,他周身的气势则如水波一样波动不休,宛如一道已然张满的大弓。
在下一刻,他轻吐一口气,眼中开始浮现一道淡蓝的光芒。
二阶达成。
不过.....他想起对方最后的那个口型。
(“恭喜。”)
“这便是你的反噬吗,齐休。”他低语着,一向坚定不移的眼中却第一次浮现出困惑的情感。
“我........”
滴答,滴答。
在静坐片刻后,他索性起身,走到门处,轻轻拉开门,看向外面,有如丝般的细雨落下。
“.............”他定定的看了几秒,便起身走了出去。
一路上,都很是静寂,他独自的走在道路上,看着那些被人为种植的花草承受着风雨的姿态,看着那几乎压倒了腰,在下一刻依旧站起来的身姿,他抿抿嘴,转身离去。
雨落在地下,落在花上,落在人上。
他昂起头,注视那依旧连绵的天幕,感受着那击打在脸上的冰冷之感,一对黑色的眼珠浮现出迷茫的情感。
“我.......”
“欧呦,真是有活力的孩子呢。”伴随着笑声,灰白色的伞顿时挡住了雨幕,他低下头,近在眼帘的是一脸微笑的许老师。
“恭喜了,在诸多已然突破的人当中,你也算前列的了。”那对真诚的眼眸之中隐含一抹担忧,继而被那张载满笑容的脸庞所掩饰。
“......许老师,人,是为什么活着的呢?”齐休略作沉默,语气冷淡的向对方问道。
当然,他明白,他并不是在渴求一个答案。
“活着啊......”许老师神色微妙,他换了个习惯的手,手指指向依旧黑压压的天空。
“就我自身来看,活着是不需要理由的,死才需要。”
齐休一怔,手掌被强赛进来一个伞柄,老者一个健步,跃出伞的范围,而后,那对无比真诚的面孔看向这边。
“死那种话题太沉重了,不是你这种年轻人该理会的,你还有着足够美丽的未来,轻言谈死也太蠢了。”
老者微笑着,眼中流露一抹怀念之色,就如同望到了另一道身影一样。
“最后能带一带你们这些年轻人,可真让老头子我欣喜啊,可惜,那个人看不到这一幕了。”
老者转过身,像个年轻人一样,向着远方大步跑去。
“死这种美事就交给我吧,哈哈哈哈哈!!!!”
齐休把着伞,看着老者欢快的离去,眼中的阴翳之色稍稍缓和。
在那之后,许姓老者的授课时间越发稀少。
直到临近毕业的那一天,他收到了一个消息,那是一向表现的大大咧咧的杨自在带来的,那时,他却是一副阴沉的表情。
他说,许老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