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也是,先皇南征,不仅带走了军队主力,还有大半朝臣。
如今永康王既然敢在先皇灵前登基,必然已经获得了那些朝臣的拥戴。
太后此行,恐怕......”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书生模样的人摇头叹了口气。
那意思不言而喻,他不看好太后。
时景心中感叹,连百姓们都看出来了,述律太后又岂会不知?
所以她才会......
正想着,忽而一个契丹人粗暴的撞开了房门。
所有人视线都被吸引了过去,但却没人吭声。
那个契丹人环视了一圈后,大跨步朝里面一个桌子走去。
那桌子就在时景右手边,靠窗的位置。
桌边只坐了两个人。
一个十五六岁的契丹少年,另一个却是身着一身儒衫的汉人老者。
两人身后还站了两个契丹武士模样的汉子。
他们两人并没有阻止那个契丹人靠近,就说明他们是认识的。
果然,那个契丹人近前后,草草将胳膊横在胸前行了个礼,就走进契丹少年耳边,嘀哩咕噜说了一通。
契丹少年听完,脸色顿时一变。
转头对儒衫老者用汉语道:“周先生,学生家中有事,改日再来拜访您。”
儒衫老者点点头。
然后,契丹少年便领着三个侍卫一起匆匆离开了。
时景听不懂契丹语,但他记性好,准备将话重复一遍给皓日法王听,问问他是什么意思。
不过,很快,就用不着了。
又一个人匆匆忙忙跑进来。
不过,这回是个汉人。
这人就没有之前那个契丹人那般谨慎,直直冲到另一张有契丹人的桌子面前,急道:
“家主,不好了!
大内皇卫在城内到处抓人,小姐、姑爷还有姑爷全家都被抓走了!”
一个契丹中年人面色一沉,瞬间站起身:
“什么!
他们犯了什么事?”
“没、没犯事......”
“没犯事,皇卫为何突然抓人?”
“不、不知道,不过,不只姑爷一家,城中许多人家都被抓了。
听说连南院大王的家眷都被请到了皇宫中。”
闻言,那中年契丹人倒是镇定下来。
“我们走!”
等他们离开,客栈里顿时炸开了锅。
之前颇有见地的年轻汉人公子,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眼神一亮,折扇猛敲手心:
“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同桌的人好奇问他。
汉人公子压低了声音道:“我知道皇卫为何抓人了!”
“为何?陈兄,快说来听听!”
“刚刚我们不是说太后手上没兵吗?
但跟随先帝南征的那些官员和将领,他们的家眷可还在上京!
这些人可比十万铁骑有用多了!”
“哦~原来如此!”
众人皆恍然大悟。
太后这是要拿他们的家眷做人质,然后逼那些官员和将领主动反了永康王。
“如此一来,太后倒也不是毫无胜算。”
“......”
就着八卦,时景吃完了自己的午饭。
外面肯定很乱,所以,他并没有出去溜达。
直接回了房间,盘膝坐在床上打坐起来。
这一路快马加鞭,与皓日法王几乎形影不离,他都没有机会修炼。
趁着他不在,多恢复一下灵力,万一发生什么突发状况,也能多撑一会儿。
就是上京现在这般乱,皇城应该也戒严了,不知道皓日法王有没有见到那位明尊。
皇城东北角矗立着一座白玉筑成的高塔。
高塔最顶端是一颗硕大的水晶球,晶莹剔透,阳光照射之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给整座高塔添上几分圣洁仙气,凛然不可欺。
来往之人皆身着一身皎洁的白袍。
同样换了一身白袍的皓日法王垂首跟在另一个白袍人身后,踏进了这座圣洁的白塔。
然后,朝圣一般,一步步虔诚的爬上那盘旋的阶梯。
一刻钟后,皓日法王终于站到了了高塔的最顶端。
一个人伫立在塔边。
烈烈狂风吹动他绣着暗纹的白色锦袍,袍角飞扬,仿若欲乘风而去的谪仙人。
然而,他那一头洁白顺直的长发,却几乎没有被吹动半分。
乖顺的垂在脑后。
皓日法王立即单膝跪下,双手高举头顶之后交叉至于胸前:
“信徒皓日,拜见圣子!”
“起来吧。”
圣子的声音清朗温润,听起来竟是颇为平易近人。
“近前来说话。”
“是。”
皓日法王站起身,走到明尊身后三不远处,便停下了。
“再往前点,这里风这么大,难不成要我扯着嗓子跟你说话不成?”
“属下不敢!”
“那就上前来,别废话!”
“是。”
皓日法王又往前走了两步,最终在圣子侧后方一步远处停了下来。
“阿皓,你这次走了许久。
我差点以为你乐不思蜀,不想回来了呢。”
“属下不敢。
只是路上被事情缠住了,才耽误了归期。
圣子这段时日可还安好?”
“唔......算是安好吧。
听闻你带回来一个天阴体要献给明尊?”
“是。不知明尊何在?
那天阴体身体有些微恙,可能需要明尊出手给诊治下。”
“微恙?可能治好?”
“这......属下不知,还得明尊看过,才能确定。”
“听起来不像是微恙,去了趟中原,阿皓业学会了汉人的......
那个词儿怎么说的来着,巧言令色,还是花言巧语?”
皓日法王垂首:
“属下不敢。
属下只是觉得,明尊法力无边,无所不能。
所有凡人束手无策的病症,到了明尊这里,都只能算微恙。”
“啊~我想起来了,还是巧舌如簧这个词儿更适合你。
阿皓,出去一趟大有长进啊。”
“属下不......”
“属下不敢~就知道说这句话。”
圣子猛地转过身,洁白如玉的清俊脸庞上挂着几分怨念:
“阿皓,明明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从什么时候起变得这般生分?”
从什么时候起?
大概是从他成为圣子,站在高台上接受他们这些失败者跪拜那日起吧。
尊卑身份已定,便只论尊卑,不论情谊。
见他沉默不语,圣子失望叹了一口气,重新转回身,俯瞰着整座上京:
“有时候,我是真的很羡慕你们。
羡慕你们可以暂时离开,去天下四处行走,见许多人,经历许多事。
不像我,只能日日驻守在这高塔......”
“圣子慎言!”
皓日法王忽而出口打断他:
“沐日塔是最接近日神之地。
圣子既被日神选中,自当虔诚侍奉日神。”
圣子侧身看他,脸上满是受伤之色:“阿皓可是在说我亵渎了日神?”
皓日法王立即单膝跪地:
“属下不敢,是属下逾越了。”
圣子垂头看了他许久,才轻叹一声,重新转回身:
“罢了。起来吧。
今日确实是我失言了,稍后,我自会去日神跟前认错赎罪。”
“圣子......”
皓日法王还欲再说什么,却见圣子摆了摆手:
“什么都不用说了。
明尊被太后请走了,今日应该没空见你。
你明日再来吧!”
“是,属下告退。”
一刻钟后,皓日法王再次站在了高塔之下。
走出一段距离后,他终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高塔之巅,那道白色身影已经跟整个塔身融为一体。
皓日法王心中有些复杂。
他离开的时候,圣子的头发分明还是黑色。
短短时日,为何竟......全白了?
不想也不敢细想,转身匆匆离开了。
然而,走到宫门口,却被皇卫拦了下来。
“太后有令,任何人无令皆不可出。”
“我是明光教的人,并不参与朝政。”
皓日法王试图说服看门的皇卫。
皇卫丝毫不为所动:
“明尊也有令,明光教弟子当尊太后令。
还请法王不要为难我等。”
“谨遵太后、明尊令!”
皓日法王无奈,只能跟着皇卫去暂时安置的住所。
一路走来,他已经了解了大体情况。
外面应该乱的很,希望“风如景”聪明点,好好待在客栈,不要出门乱走。
不然被当奸细抓住了,他怕是救援不及了。
“风如景”自然很聪明。
夜色降临的时候,时景便确定了。
皓日法王怕是回不来了。
客栈内住的多是外地人,怕惹祸上身,也都怪觉的没有出门溜达。
此时还未到睡觉时间,便都聚在一楼,聊天打屁。
时景觉得有些吵闹,便去了客栈后院。
草原的夜与中原不同,更显辽阔,也更加低垂。
仿佛一抬手就能摘下天上的星辰。
时景负手站在院里欣赏了一下夜空,然后被夜风吹得打了一个寒颤。
嗯,北方的夏天过来来得迟。
他拢了拢衣衫,便准备去凉亭坐坐。
然后,就听后门墙根下有重物落地的声音。
接着便是压着嗓子的契丹语:“少爷,你没事吧?”(当然,时景听不懂哈~)
有贼?
时景放轻了动作,蹲下身躲在凉亭柱子后面,悄悄探头看去。
“没、没事。”
只见地上一团黑影蠕动了几下,终于扶着墙站起来了。
墙头上冒出三个脑袋,警惕的四处看了看,见没人,才身手利索的翻了进来。
无声无息的落到地上,一个上前搀扶起扶着墙的“少爷”,另外两个则在望风。
“少爷,家中已经被皇卫包围了,我们先在这里躲一下吧。”
“可父亲、母亲......”
“少爷且安心,太后暂时不会伤害他们的。
您现在回去就是自投罗网。
而且,万一发生点什么,少爷你就是家中唯一的血脉了。
比起跟他们一起受苦,少爷他们肯定是更希望你能安安全全的在外面。”
契丹侍卫几下劝服了自家少爷。
少爷难过了一会儿,又问道:“我们是要去找周先生吗?”
“不!现在我们谁都不能相信。
我记得这家客栈三楼有几间客房,常年不对外开放。
我们先去那里躲几天。”
少爷觉得不靠谱:“能、能行吗?我们怎么进去?”
“少爷跟我来,那里有棵大树,我们先躲在树上,等夜深人静了,我们再从树上爬上三楼。”
侍卫领着显然对这个客栈很熟悉,熟门熟路的就领着几人绕到屋后那棵大树下。
少爷看着光滑笔直的树干发愁:“这、这么高?怎么爬......”
侍卫立即扎了个马步,双手交叉做马镫装:
“来少爷,踩着我的手,我托你上去,你们两个扶着少爷。”
“是。”
他们一同叽里咕噜,时景一句没听懂。
只看着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手脚不协调的“废物”小少年弄上了书,然后坐到一根树枝上不动了。
这是想等着夜深人静了再作案?
不过,这贼是不是太笨了点?
对方是契丹人,时景并不想惹麻烦。
可他们又占据了视线高点,他若想穿过院子回去,必定会被他们看见。
所以时景开了引路,直接回了房间。
夜渐深。
楼底下的人也陆陆续续回房休息了。
整个客栈渐渐安静下来。
时景没有睡,一直在等着那几个笨贼行动。
月过中天的时候,时景终于听见了动静。
他站在墙后,透过窗户的缝隙向外看去。
只见一个侍卫身手矫捷,在树枝上几个跳跃,就翻上了三楼。
然后就是漫长的、小心翼翼的移交珍贵“物品”的时间。
他甚至时不时能听见珍贵“物品”压抑着的发抖的哭音。
历时两刻钟,三个侍卫终于将小少爷弄上了三楼。
然后,头顶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以及开门的声音。
难道客栈的藏宝室在他头顶?
时景耐心等待着,看他们什么时候离开。
结果,关上门后,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后,就彻底的安静下来。
后来甚至传来细细的鼾声。
时景:???
什么情况?
这怎么还睡上觉了?
难道他判断失误,不是贼?
带着疑惑,时景也翻身上床,闭眼睡了过去。
只是没睡多久就被一阵猛烈的敲门声惊醒。
“官、官爷,你们这是做什么?”
掌柜上前交涉的声音。
“滚开!”
“起来!都起来!皇卫拿人!
都拿着各自户籍出来,等候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