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扬的雪花将大地染成纯粹的洁白之色，渺小的人影留下两道长长的行进痕迹。
雪花落在罗镜肩头，被身体散发的热量融化大半，留下晶莹的颗粒在光芒照射下闪烁。
离得越发近了，黑袍青年逐渐将坐在腐败木制椅子上的克里样貌看清。
「白银之手·克里」，这位曾经创造出「心魔」体系的天纵之才，宛如沉睡一般垂着头颅。
身下的木质椅子腐败大半，依稀能够看出曾经的华美，仍旧承载着那道单薄的身影。
衰朽、凋零。
这是罗镜对这位天才的第一印象。
纵然依旧保持着青年人的样貌，发梢已经变得大片灰白，消瘦的身体由内而外散发着濒临死亡的气息。
他的左手紧握在胸前，隐约能看见悬挂在脖颈的十字型吊坠，哪怕正处于沉眠，他也丝毫没有松开的意志。
右手轻轻搭在木椅边缘，银白色的魔能义体在此刻依旧闪亮，与飞舞的雪花交相辉映。
“呼……”
黑袍青年停住脚步，吐出的白气将面前的雪花吹散，左手已经握住刀鞘内的月亦。
歌莉娅茫然地打量着浑身透露着腐败气息的克里，难以想象这就是曾经导致世界大变的罪魁祸首。
静静看着沉睡中的青年，罗镜抽出长刀末端，屈指一弹。
当！！！
清脆的刀鸣声击碎四周的雪花，也将沉眠的王者唤醒。
指尖微微颤动，克里缓缓睁开眼睛，抬起脑袋，这几个动作仿佛已经用尽了全身力气。
泛着紫色光彩的瞳孔凝视着来人，恍惚间有着洞悉心灵的力量。
罗镜的眼中淡金色纹路浮现，「庸人之眼」被动触发，打断了来自克里的窥视。
“啊……”
木椅上的青年松开左手，揉了揉脑袋，将发丝捋过眼前，从身体里挤出虚弱的声音。
“你们，终于来了……”
罗镜平静开口：“你知道我们要来？”
青年虚弱地笑了笑：“凡「心」之所在，我便无往不在。”
黑袍青年挑了挑眉：“你是说所有「心魔团」的成员和黑魔，都是你的眼线？”
克里扯了扯嘴角，似乎想要大笑，但最终还是咳嗽两声，只得作罢。
看向头顶的无尽飘扬雪花，克里眼神迷离：“不止于此，你的心、我的心，乃至所有生物的心，都不是那颗真正的「心」。”
白银色的手指了指地面，克里笑道：“我是说，它的「心」。”
黑袍青年沉思片刻，忽而说道：“世界意志？”
克里微微一笑，说道：“不错，虽然我不是这么称呼它的。”
他又指了指罗镜：“所有人，包括你们这些「异乡人」，我都看得一清二楚。”
“哦？”罗镜眼神一凝，说道：“看来「心魔」体系确实有独特之处。”
克里口中的「异乡人」，毫无疑问是指自己、阿尔文、林恩等参加这场「领袖」争夺的虚空超凡者。
“独特吗？”木椅上的青年自嘲地笑了笑：“对我，对这个世界，更像是一种诅咒罢了。”
罗镜抬头看了看飞舞的雪花，用手掌轻轻接住，看着它们逐渐融化成水滴。
正上方传来细微的战斗声响，应当是「白银之城」和「赤金联盟」发动了决战。
即便如此，罗镜仍是淡淡说道：“我有很多时间，来了解你的故事。”
克里笑道：“当然，你们胜券在握，不是吗？”
见黑袍青年不语，他接着说道：“我的故事很乏味，你确定要听吗？”
但不等罗镜回答，克里的眼神已经变得迷离，似乎陷入了回忆当中，自言自语说道：“那是几百年前，我也已经记不清楚是多久了……”
“混乱的年代，癫狂的年代，生活在土地上的每一个势力，倾尽所有力量进行纷争，抢夺着每一点资源，土地、人口、水源……一切都成为了导火索。”
“这是阴谋家的野望，是强者的狂妄，也是……”克里的眼神盯着罗镜：“你们这些「异乡人」的诡计。”
罗镜沉默着，他早已经猜到几百年前那场波及世界的大战的由来。
「领袖」争夺需要合适的场所，合适的局面，「魔心世界」是几百年前就已经被预定的地方。
而「圣选盟」，不能允许这里的进步，他们要的是稳定、平静。
如果这里继续按部就班地攀登超凡道路，很有可能发现虚空的存在，脱离他们的控制，他们不能允许。
于是，才有了这场将无数年积累化为尘埃的世界性战争。
他们成功了。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接受这种局面的。”克里笑着指了指地面：“它，你口中的「世界意志」，想要挣扎。”
“于是，我被选中了。”
克里冰冷的右手闪烁着白银的光芒，轻轻张开，试图接住纷飞的雪花，却只是徒劳。
“我当然不知道它的存在，只是单纯地以为自己是英雄、是乱世的终结者、救世主。”
他看着歌莉娅笑道：“你们的先祖，也曾把我尊奉为王。只是后来，一切都变了……”
克里收回手掌，左手紧紧攥着胸膛前的十字吊坠，声音满是沧桑：“我真的是个天才，在这种乱世，创造出了前无古人的「心魔」。”
嘲讽地笑了笑，他看向罗镜：“你知道什么叫做心灵的力量吗？”
罗镜沉默，他至今仍无法理解「心魔」体系存在依靠的是什么，更不会理解什么叫做……心的力量。
克里看起来并不指望罗镜能够回答出来，继续自语道：“作为「心魔」的创造者，我是独一无二的，只有我真正懂得它的特性。”
“也因此，我是所有修习这套体系的超凡者中最强大的。”
“但……”他的面色有些恍惚，喃喃道：“我也正因「心魔」的存在，感受到了……它。”
“世界意志。”克里脸上涌起不正常的红润，有些亢奋地说道：“我终于明白，世界竟然存在自己的意志！”
“而我，是它选中的「命运之子」！！”
“我应当加冕为王！！！”
克里胸膛快速起伏着，但很快平静下来，他笑了笑说道：“或许很多人都这么觉得，但我不能。”
惆怅地看了看晶莹的漫天雪花，他接着说道：“「心魔」很强大，它的特性更是诡异，这本应是一个幸事，但可惜……我是「命运之子」。”
再次自嘲地笑了笑，克里说道：“或者，如果我不是「命运之子」，又怎么会创造出「心魔」体系呢？”
“究竟该怪什么，因果又该算在谁头上，没有人说得清。”
“在我感受到世界意志的那一刹那，由于「心魔」的特殊以及身为「命运之子」的特殊……”
“我……同化了它。”
罗镜陡然抓紧手中的刀鞘，他只听过世界意志同化原住民，反过来同化的事，他从未听过。
而克里，依旧缓缓进行着自己的讲述：“最开始，我并没有非常明显的感觉，只是因为「命运之子」的身份有些亢奋。”
“我雄心勃勃，势要将整个世界恢复成原来的模样，并驱逐走那些「异乡人」。”
“但……”
“你失败了，对吗？”罗镜淡淡开口，打断了克里的讲述。
弄清楚了克里同化世界意志这件事后，很多问题都已经迎刃而解了。
黑袍青年继续说道：“让我猜猜？你们的同化是单向影响，对吗？”
“「圣选盟」的手段应该是一种大范围的情绪暴动奇物或仪式，持续时间并不长，对世界意志也没什么影响，因为它本身没有情感。”
“可在你们开始同化后，就不同了。”
“你应该也受到了那种手段的影响，进而传递到了世界意志那边，导致整个世界开始出现气温异常。”
“但是你并没有意识到这种情况的根源在你这里，还在大力推行自己引以为傲的「心魔」体系。”
“根据你的说法，「心魔」体系的能力应该有一个中枢，那就是你自己。”
“尽管你能随意查看甚至操控其他「心魔」修习者的心灵，但或多或少也会被他们影响。”
“而他们又被那种情绪暴动手段影响，不断叠加到你这边，进而推动了世界意志的异常，让气温不断升高。”
“你是个聪明人。”克里的笑容相当苍白：“当我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已经积重难返。”
“不过你说错了一点，那种情绪暴动的手段是针对个体存在的，只要我还活着，就会不断受到其影响。”
“尽管我能通过「心魔」，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但却对世界意志的变化毫无办法。”
“我不敢自杀，因为害怕整个世界为我陪葬。”
“我想方设法让整个世界保持现在的面貌，隔绝各个聚集地间的联系，因为担心出现更复杂的情况。”
“我试着杀死除我以外修习「心魔」的所有人，但无济于事，他们的愤怒依旧残留在我的心中。”
“我成千上万次地尝试改进「心魔」，隔断与世界意志的联系，同样是徒劳。”
“我还尝试过寻找你们这些「异乡人」的踪迹，但完成布置的他们早已经离开了这里，不见形影。”
“苟延残喘着，我依靠「心魔」的存在，不断更改肉身，一直活到了现在。”
“可是……”克里抬起左手，看着雪花，轻叹道：“心，也是会死的。”
“我已经，到了尽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