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处荒路上等车,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便蹲在路边,百无聊赖地叼着狗尾巴草四处张望。
“嗡嗡嗡——”
远处,一辆老旧的公交车拖着巨大的引擎声,带着不小的尘土,行驶过来。
谢天谢地终于来车了。
“吱——”
车子不偏不倚,正儿好停在我的面前,车门猛地打开。
这一站,只有我一个人上车。
我正想往车厢里面走,一个低沉的声音传到了我的耳边。
“上车——投币——”
哦对,怎么能忘记交车费呢!
我掏了掏兜,刚好掏出了一枚硬币,哐当一声,硬币投进了投币箱,落到底部碰撞后发出清脆的响声。
投币箱好像是空的。
不过我并未在意,径直向车里走去。
车里人很多,只有两三个空位,整个车厢气氛冰冷,完全没有公交车上热闹的氛围。
我走到了最后一排,坐在了一个穿着白领样的男人身边,他怀里抱着一个公文包。
“嗡嗡嗡——”
发动机发出巨大的声音,铆足了劲拖动着这个坐满人的公交车。
车上一片安静,没有一个人说话。
路面坑坑洼洼,车上晃晃荡荡。
我不经意间看向了一旁的男人,他随着车辆的晃动而摇晃,没有任何自主的动作,我感觉他怪怪的,但是想不出来到底哪里怪怪的。
话说,我要到哪站下车?
我刚想到这个问题,整个人闪现到了投币的地方,一旁水桶里还放着脏兮兮的拖把,周围有溅出来的水渍。
司机师傅戴着帽子,黑着脸,我看向车里的后视镜,可无论怎样我都看不清他的面容。
我跟他搭了话。
“司机师傅,您这将车到不到****?”
司机并未言语,他将头生硬地扭了过来,车子依旧在行驶中。
“48路公交车——只到殡仪馆——”
我看到了他满是尸斑的脸上,没有双目,鼻子歪到一旁,下巴在下面晃荡着,我甚至看到有两条蛆虫在里面穿梭。
“你是想到——殡仪馆吗——”
“啊——”
我猛的弹起身,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阳光从窗帘透进屋子里,天已大亮。
我擦了擦头上的虚汗,身上有些莫名的寒意。
刚才那个梦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又坐上那个破48路了,还坐到那个男人身边。
做梦就是奇怪,不想做的事情就会去做,不想见到的东西下一秒就会弹到面前。
我坐正身子,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深呼吸。
“哎呦,没想到你大清早还挺养身的。”
孙晓打着哈欠,拖着拖拉板,慵懒地从卧室里走出来。
“没,做了一个噩梦……”
孙晓打开浴室,给自己挤了一个牙膏,靠在浴室门口,揉着眼睛。
“做啥噩梦了?有啥噩梦给能把你个见鬼王给吓着。”
我伸了个懒腰,脊柱的关节嘎嘣嘎嘣响了以后,整个人都清爽了不少。
“害,不是答应陪你去殡仪馆吗,做梦梦见坐着48路公交车上殡仪馆去了。”
“噗——”
孙晓漱了漱口:“你这神经也太紧张了吧,放松点,烧的不是你。”
“我谢谢您。”
“不客气。”
洗漱完毕,我穿上了自己的衣服,不经意地掏了掏兜。
我记得,兜里有一个硬币,还是孙晓的。
“你那里只有一个硬币吗?”
正在穿鞋的她被我突如其来问题给问得愣住了,她呆呆地望着我。
“硬币……噢!”
她突然拍了一下手。
“就是当时抛空中做决定的硬币?”
“昂。”
“我兜里的确只有那一个硬币,有时候我不想做决定,就丢的那个硬币,不过它不是已经……应该已经丢到那个树林里了吧。”
“我把它捡起来了。”
“那你还问我干嘛?”
“你先翻一下。”
孙晓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在包里翻找了起来,良久她抬起头。
“没。”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再次翻找起来。
“怎么了?”
孙晓关心地走了过来,一脸困惑。
“我做梦,把那枚硬币投进去了,可是……那只是个梦啊。”
“我们路上颠颠簸簸,可能你在掏兜的是顺出来了,别大清早就一惊一乍的,吓死个人。”
孙晓说的有道理,可能是我多想了,但……我还是觉得这个梦的性质,和纸人街的一样,我在梦中被带入了另一个世界,所以现实的东西会受到影响。
我兜里的硬币,在那里使用之后,在现实中就消失不见了。
我并没有把我的想法告诉她,今天要陪她去火化爷爷,不要给她继续添麻烦了。
我装作放松的样子摸了摸后脑勺。
“你说的对,我神经太过敏了,走吧,请你吃早饭。”
“都请我吃过一顿了你还没破产?”
“姑奶奶,我还是有点存款的,抠抠搜搜支撑个一年半载还是可以的。”
孙晓冲我挑了挑眉。
“行,走吧。”
这次我们没有打车,选择骑着驴子去殡仪馆,那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万一回来约车约到个鬼车什么的,这次可不会凑巧遇见个好人大哥把我们顺路捎回来了。
还是骑着自己的车比较安心。
孙晓没有什么异议,我便带着她向着殡仪馆的方向开去。
驴子的速度虽然没有轿车快,但一路上也算顺畅,在去往殡仪馆的路上,我还特意注意了一下来往的车辆。
基本都是面包车,还看到了两次灵车,还有几辆私家车。
“唉,等着我回岗上村,把车开回来就好了,驴子的速度还是有些慢。”
“这不是最近没时间吗,等着你把车开回来,我就能坐霸王车了。”
“你小子想的还挺美。”
说着孙晓在我腰上拧了一把。
“姐我错了姐,别拧我的腰又疼又痒。”
我们一路闲聊,终于在10点多到了殡仪馆的大门口。
马路对面那个老旧的48路公交车站牌依旧歪歪扭扭地立在那里。
唯一不同的是,有个穿着白领模样的男人,抱着公文包,站在公交车站牌旁边,让我刚才放松的心又拧巴在一起。
“你瞅啥呢?”
孙晓望向对面的公交车站牌,从她的表情看来,她啥都没瞅着。
“没啥,有只小猫窜了过去。”
“哦。”
殡仪馆门口的车还挺多,还有几辆是我在路上瞅到过的。
我将车停在门口,锁好后又望向了公交车站牌,这一次,他依旧抱着包站在那里,低垂着头,好像在等什么。
好人老哥之前讲的故事在我的脑中循环起来。
我赶忙甩甩头,跟着孙晓进入了殡仪馆。
馆前的广场上有两三家来给去世的家人火化的,他们的头上绑着白色的麻布,脸上的表情各异,并不是所有人都是悲伤的神色。
我们两个走过门口的这几个人家,上了台阶,到了最前面的接待厅。
有个工作人员向我们走了过来。
孙晓转过身跟我说。
“嗯……你在大厅里坐着等我吧。”
“行。”
走到了休息区域,接了一杯开水,我坐在那里拿起手机休息起来。
周围时不时响起家属的哭泣声和吵闹声,还有工作人员的安抚声。
听说殡仪馆工作的人的工资很高,看着这些场面,听着这些声音,我觉得这个工资给的很值。
更别提还有入殓师之类的工作得经常接触尸体,这种场面可不是普通人能够接受的,他们的工资我觉得给的更合理了。
我坐在休息室一直在等待,没再注意周围的声音,我沉浸在了手机里。
“嘎吱——”
有个人坐在了我的身边。
我感觉有些烦躁,明明休息室那么多的空座位,他偏偏要坐在我的旁边,他不觉得尴尬吗?
我头也不想抬,有些不满地向一旁挪了个窝。
不锈钢座位刚接触到我的大腿,就给我冰得一颤。
这个人真讨厌,我好不容易捂热的座位,只能重新捂了。
这里是殡仪馆,跟陌生人起冲突不太好,也可能他太难过了,也没太在意就坐了过来。
我叹了一口气,算了不想了。
我抱着手机继续看了起来。
“嘎吱——”
那个人起身,我以为他要走了,谁知道他一屁股又坐到了我刚才的位置上。
他奶奶的,这个人是不是脑子有病。
我深呼吸后,又挪了一个位置,我的大腿继续被冰凉的椅子刺了一下。
过了好一会,这个人也没有动静。
我以为这个人不会继续挪了,便准备安心看手机。
“嘎吱——”
那个人又凑到了我的身边。
我都快气笑了,我默默地继续挪位置。
他也在嘎吱声后跟着坐在我的旁边。
我们两个人就在休息室的角落里默默地做着无言的斗争。
直到我被挤到了这一排的最后一个位置上,我本想继续挪,差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本身事不过三,我都事不过n了,他还凑过来,这傻逼绝对是故意的。
我默念着不能生气,直接走到一旁的空地上站着。
哎,现在没位置让他挪了吧,我不能跟你争我还不能躲吗?
我正沾沾自喜,反正估摸着孙晓也快出来了,不跟这个神经病斤斤计较了。
谁知道,这个人也太不要脸了,他直接站了起来,挪到我的身边。
不行了,我忍不了了,再忍手机都要被我捏碎了。
我扭过头,准备把这个人骂个狗血淋头。
“你他妈……”
我刚一开口,就把剩下的话给咽了进去。
一直跟我默默角逐的这个人,就是坐在公交车上,站在站牌边,那个一直抱着公文包的男人!
刚刚坐在我身边的,不是人,是鬼!都他妈快成老熟人的鬼!
“嘶——”
我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自从我第一次在48路上见到这个男鬼,他的头就没抬起来过。
他颈椎不疼吗?
他好像听到了我的心声一样,终于将他的头抬了起来,可是他的脸,更是让我吃了一惊。
这个男人我见过!是妞妞的爸爸!
我想起了之前我们一起烧香时的事情,又想起妞妞说她爸爸等她的那句话,还有妞妞拜托我找爸爸的那一幕。
这下是真真切切地知道了,他的爸爸不是因为工作忙,而是因为真的死了!
我看到他现在的面色青白,黑眼圈极重,双目无神,死死地盯着我,他抱着公文包双手极其怪异,和梦里的一样。
这次我终于发现了怪异的点。
他左右手的大拇指都朝着下方,原本是手背的地方变成了手心,指头向着不符合关节的方向,反向弯曲抓住公文包。
我捂住嘴巴,忍住了想要说话的欲望。
他盯着我,主动开始说话了,一股逼人的寒气从他的嘴里散发出来,将我整个人缠绕其中。
“我想回家,妞妞还在家里等我,我答应过她的……”
咋办,妞妞一家也算是缠上我了,不说话也不行,说话了也不行。
我连忙摆摆手。
“不可以帮我吗……”
男人的声音开始变得幽怨恐怖,他的脸上开始出现死前的惨状。
他的左边脑袋和脸逐渐凹陷下去,眼球消失,脸皮也开始脱落,露出了渗人的肌肉组织,看起来血呼啦咋的,能想象出他死前遭遇过多么可怕的灾祸。
我赶忙惊恐地继续摆摆手。
他的变化停顿了下来,僵硬地歪着脑袋盯着我。
“你是不知道怎么帮我吗……”
我点头如小鸡啄米,还好这个男鬼聪明,不然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没有钱上公交车……”
男鬼低下了头,看着他的身影,我能看到委屈和无助。
原来是没有钱!
唉,原来在鬼的世界,没有钱也是寸步难行,难怪还有句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让我又想起来那个像极了孙晓的女纸人。
都掉进钱眼里了!
我点点头,用手做了一个投币的动作。
男鬼的样子终于逐渐变成了面色青紫的样子,我刚才还觉得这个样子吓人,现在看起来,简直称的上赏心悦目。
他逐渐向后退去,在我的面前消失。
此时周围安静的环境突然变得嘈杂了起来,我回过神,发现自己坐在原来的那个座位上,根本没有移动过。
我坐在椅子上,搓着下巴。
我刚才答应给他投币,这不就意味着,我真的得上一次48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