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心里咯噔一下,在这一瞬之间,晏涛跟晏海便交换了好几个眼神,晏海瞳仁一瞥,随后便直截了当的起身面向晏南坤,手掌抵拳,一躬身,沉声回答道:“回父亲,周庆元……死了。”
这个消息如同寂静深夜里的一道响雷,在他的耳畔炸响了起来。
“你说什么!?”晏南坤猝然掀起眼帘,蓦地睁大了双眸,锐利的眼神如同银针一般直接飞射到了晏海的身上,他转瞬即怒,一拍扶手站了起来,震惊道:“周庆元死了!?”
“回父亲”,晏海料到了晏南坤的震怒,他没敢抬头,像是认命一般合上了眼帘,回道:“对,周庆元死了。”
“饭桶!”晏南坤咬牙切齿,呼吸渐促,胸膛跌宕起伏,他四处环顾一番后,目光落在了桌案前搁置的茶盏上,他抄起茶盏就往晏海身上砸了过去,愤愤道:“出行前我与你们说过都什么?!生擒!懂不懂生擒二字是什么意思!?”
“砰”的一声,茶盏击中后摔落在地,当场摔得个四分五裂,发出刺耳的声响,晏海挨了一击后也不敢动弹,额头当即流出来一缕猩红。
晏听心头一颤,下意识的抬脚就想走过去,可就在此刻,他却瞧见晏海不动声色看向他,缓缓的对他摇了摇头。晏听忍无可忍的收回了迈出的脚,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只能强迫自己忍着。
“爹,都是我的错”,晏涛突然站了起来,他来到晏海身边面向晏南坤,一掀袍,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仰起头满脸愧疚的看向晏南坤,解释道:“与大哥无关,周庆元是儿不小心失手杀死的。”
“你!”晏南坤立马抬手指向晏涛,他剑眉倒竖,满脸震惊的怒道:“竟然是你!?”
“与无双无关”,晏海紧跟着抬起头解释道:“他是为了保护我才失手杀了周庆元。”
“你,你们!”晏南坤立马又指向晏海,指尖在两人面前流转,转了好几个来回后他才稍稍恢复一丝理智,最后愤愤的收回了手,厉声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回父亲,原本我与无双带着一二剑在周庆元殿中与其周旋”,晏海解释道:“可就在我等即将得手之时,他背后却冲出来一个江如烟,她一剑便将周庆元刺倒在地,随后便与我们解释周庆元只是陷入了昏迷。我们从她口中得知,她会出现在那是因为父亲的缘故,接着我们便准备把人带走,可周庆元却在我们靠近之时突然醒了过来,儿猝不及防的挨了他一击,而无双正是为了保护儿,故而才对周庆元动了手,这才导致周庆元死亡。所以儿想知道,江如烟提前!埋伏!在周庆元的寝殿之内!是否是父亲的意思?”
说到关键字眼时,晏海刻意加重了语气,也是听到这里,晏南坤才终于恢复了平静,可他的眉头依旧紧锁着,脸色也非常难看,他沉思片刻后,才缓缓开口解释道:“江如烟在此之前确实来找过我,说是能祝你们一臂之力,但我并未明确答应她,相反的……我也没有明确拒绝过她。”
晏海:“………”
也就是说,江如烟的出现合理,也不合理,毕竟晏南坤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所以出不出现,全凭她的心情。
“恕儿直言”,晏海又继续说:“若不是江如烟,若不是她那多此一举的动作,我等定然能按先前所制订的战术那样,将周庆元生擒。”
江如烟确实是在开战之前就来悄悄找过晏南坤,还给他透露过不少关于无尽门的消息,周庆元继位宗主之位已有三百年之久,无尽门内有多少宗师长老,外界对此其实知道的并不详细。
也正因为江如烟将无尽门内所有的布防都尽数告知了晏南坤,所以他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所以他其实已经默许的江如烟相助。他不同意是因为江如烟的站位不对,因为她力挺了周淮,为确保万一,他没有拒绝是因为周岩那几位宗师,尤其是守时三兄弟。
毕竟此次出行十二屿只带了一二剑,而他确实也有仰仗其他门派的意思,可这一战关乎到晏海在十二屿中的声誉,也是为了他以后继承宗主之位而做的铺垫,所以为确保万一,他只能选择沉默。
造成如今这般局面晏南坤其实也难辞其咎,但事已至此,他也明白,责怪无用,如今周庆元身死,已经成了无法更改的定数。
晏南坤便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不过是失了枚棋子罢了,失了就失了吧,如今无尽门遭受重创,想来周淮就算有谋逆之心,在未来十年到百年不等,他都无法掀起太大波澜,他摆了摆手,示意两人坐回去,随后自己也坐回了主座之上,缓了缓神色神色,随后又问道:“那其他人呢?”
“回宗主”,这次走出来的是晏听,他对着晏南坤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随后从容不迫的回答道:“无尽门内所有长老及门客均已身亡,其中,其中宗师周珊乃是由二剑晏竹所杀,周岩则为大少主所杀,我们生擒了守时,守约,等四百六十七名无尽门门生。”
“周桥呢?擒下没?”一看见晏听,晏南坤的眉头就不自觉蹙起,沉声追问道:“怎么只有守时守约,守信呢?”
无尽门内晏南坤最想招揽过来的是周桥还有守时三兄弟,传闻周桥猛攻能辅,实力非凡,周岩的实力虽然在他们之上,但他就是块愚不可及的木头,所以晏南坤并不指望能说动他。但周桥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而守时三兄弟又是几个见钱眼开的家伙,所以他心中属意的人选便是这几人。
“回宗主,周桥跟守信”,说到这里晏听顿了顿,似乎有些踌躇,可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道:“两人已死,他们皆是被无师之巅的大公子,沈钰,沈月尘所杀。”
听到这个名字时,晏南坤心里咯噔一下,随后又恢复了正常,继续问道:“……可是无师之巅上一任宗主,沈承恩之子?”
不止是晏南坤,他发觉在听到这个名字时,自家两个儿子的神色都有些古怪,尤其是晏涛,他看上去非常的不服气。但也不怪他有这种反应,据他了解,这个沈钰跟晏涛是同辈,他们算是此次围剿的后起之秀,可沈钰杀了这两个关键人物,可见风头过盛,甚至已经盖过了晏涛跟晏海,所以他不服气也是常理之中。
但他对此并没有太大执念,他的目的是要让晏海进入十二屿那些个老头子眼里,所以晏涛跟晏海不需要太多的风头。这人一旦风头过盛,难免就会引人入目,而人一旦被过多的双眼盯上,就难免会招来妒忌,眼红,这对晏涛跟晏海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所以他并不在乎。
“是”,晏听颔了颔首,又继续说道:“十二屿此次出行的弟子,包括两位少主在内,一共是五百人,我们一共牺牲了五十八名弟子,三十六人重伤,四十一名轻伤。此刻回来了两百名弟子,包括两位少主在内,余下的人此刻还在无尽门清理战场。”
听他讲得如此详细,晏南坤感到有些惊讶,忍不住挑了挑眉,神色中流露出一丝欣赏,随后又问说道:“继续。”
“是”,晏听依旧低着头,恭恭敬敬的说道:“此次我们耗费了约莫两千金,给桃都送了五百斤粮食,一百株月兰草,两百株冰露花……”
他的声音不大,听起来正正好,清澈干净,温润清朗,少了些阳刚之气,但晏南坤听着,却莫名其妙的感到一丝悦耳。像是某处悦坊里,听着歌姬,小娘子的柔声妙曲,他不自觉的倚靠在椅背上,舒展了坐姿,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静静的听着晏听给他汇报战况。
等他说完,晏南坤才发觉一字不落,事无巨细,甚至连他不知道的一些细节,晏听都完完整整的向他汇报了出来。
听完一切后的晏南坤颇为满意的颔了颔首,随后又问了另一个刁钻的问题:“十二屿的一切倒是一目了然,只是不知其他门派,例如这个无师之巅……”
“回宗主,无师之巅此次出行的一共是两百人”,晏听不疾不徐,缓缓道来:“以沈骏,沈涧渂少主还有沈钰为首,此次沈宗主并未跟随同行。沈少主在此次围剿中,一共杀了一百五十三人,其中,六十五人为傀儡,八十二人为无尽门门生……”
没想到他对其他门派的状况都了然于胸,虽然不喜欢他,但晏涛在此刻也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毕竟从前自己只把他当做最低贱的下人,让他吃最差的膳食,穿最破的衣裳,活脱脱就把他当做牲口来养。想不到经过自家大哥这一番改造之后,还能在他身上觉出这么多好处来。
后来晏南坤又问了好几个他比较关心的问题,但晏听依旧从容不迫,有条不紊的给他一一道来。
等全部听完后,晏南坤的脸上甚至还出现了罕见的浅笑,他连连点头,忍不住问道:“你是无矢的人,你叫什么名字?”
“回宗主”,晏听浅浅一笑,宽袖一拂,手掌抵着拳头,对着晏南坤又行了一礼,说道:“弟子晏听,字无渡。”
“晏听?”一听到这个名字,晏南坤脸上的笑容顿时不翼而飞,随即就蹙起眉头,神色有些复杂,他喃喃道:“晏无渡……”
“爹忘了”,晏海赶紧起身也对着晏南坤微微躬身,解释道:“他是儿堂弟,也是晏家三公子,如今他跟着儿,儿视他为亲弟,也视他为心腹。”
“罢了”,晏南坤敷衍的摆了摆手,说道:“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这个人自给了晏涛之后晏南坤几乎就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了,听闻他在晏涛手底下过得不好,但晏南坤也没管他,毕竟他父亲当初是怎么被赶出十二屿的众人心里都有数。
原以为他死了,亦或是一直苟在晏涛府中,不曾想一段时间不见,如今他摇身一变,竟变成了晏海的心腹。且听他那意思,似乎还有意要扶持晏听往上爬,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他能力看上去似乎不错。
不过他这个真正的晏氏血脉,已经被十二屿除名了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不管他到底是怎么得到晏海青睐的,量他如今也掀不起任何波澜。想来他要是真能专心为十二屿办事,其忠心耿耿的话,晏南坤也不是不能给他个体面的身份。
从晏南坤的寝殿出来之后,晏听立马就帮他处理了额头上的伤口,随后便拉着晏海去找余新康,经此一战后空青司上下又就开始忙活起来,但好在余新康是个闲人,成天都把自己关在房内制药。
外衣拢起,小麦色的肤色后背被裹得严严实实,晏海利索的把腰封系上,余新康意味深长的摩挲着下巴,随后缓缓道来:“想来这应该是无尽门内的一种奇毒。”
“你这老头”,晏海暗戳戳的白了他一眼,有些不悦道:“能说点我等不知道的吗?正是因为知道是奇毒,所以才来找的你。”
“这么急躁做什么?”余新康反白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它看起来似乎是一种寒毒,恕我直言,无尽门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制毒大派,他们所制造的毒都非常古怪且神秘,这具体的,估计只有周庆元跟周淮才能知晓其中的利害。从脉象上看,少主似乎中毒不深,且它蔓延的速度也很缓慢,但在此之前少主便染上的寒症,而这寒毒的存在,无疑是加重少主的寒症。”
“那余宗主对此可有解之法?”晏听站在晏海身边,微微躬身,温声说道:“我家少主如今寒症未愈,若任由此毒继续深入,只怕会伤及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