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毛一沉,眼皮下压,冷冷道:“对,我知道了。”
顾西望一下子支支吾吾了。
薛成琰低头,不再看他,等着他自己招出来。
顾西望脸红得不像样,受惊似的靠在门上,躲躲闪闪终于道:“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喜欢她的。”
薛成琰手里的药瓶一颤,差点活活捏碎了!
他震惊地抬起头,瞳孔震颤,见鬼似的看着这厮。
顾西望竟然耳根子通红,状似镇定,还执着地看着他,眼神还有几分清澈和羞涩。
顾西望本来想得到个回答,但薛成琰迟迟不说话,看得他也别扭了,微恼道:“怎么了!我可是看你是哥们,出生入死的交情才这么告诉你的!你这什么眼神这是。”
薛成琰不说话,他从前只觉得顾西望不太靠谱,现在他觉得只怕让此人去倒卖军火他都不会走漏风声。
从小长大十几年了,竟没一个人发现。
片刻,薛成琰抽回神,咳了一声,淡淡道:“好,我知道了,不必跟我陈述心路历程。不过你为什么要让二公主心如磐石?”
顾西望终于被提点到要点了,精神一振,又精神萎靡下来,疲软道:“还不是因为大皇子……”
没想到殊途同归,还是听见了大皇子的消息。薛成琰眼神一凛。
“我觉得大皇子人不太对劲,他对阿昭肯定是假好心!”
“要是真关心阿昭,他绝对不是这样的,阿昭出事的时候别人都急得不行,只有他在那头头是道地分析谁有可能是凶手,谁问他了?”
顾西望语气不屑了,“不为其乱,必然不在乎。既然不在乎,为什么还装出特别疼爱阿昭的样子?他肯定有所图,八成是在皇上面前装兄妹情深,拿妹妹博宠……”
“万一有天这厮暴露出真面目了,那丫头不至于天真地一厢情愿相信他真是什么好哥哥……”
薛成琰撩眼皮:“他不为其乱,那你呢。”
顾西望噎住。
我?我……
他当时当然慌了,连滚带爬跑去跟着薛成琰查案,薛成琰不注意的时候,他把嫌疑人抽了好几遍审问,第一次看见他那么狠。
顾西望噎住了,薛成琰也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
问:“什么时候的事?”
顾西望耳朵又红了。
小声嗫嚅道:“我也是最近才发现……没想到你小子这么敏锐。”
薛成琰无语凝噎,怎么看顾西望怎么像蠢货,最后只是说:“二公主知道了吗?”
顾西望安静下来。
他沉默着,撇开眼睛,摇了下头。
眼中闪出了那日二公主对他发脾气的模样。
她说真没想到他也成了油滑媚上之人,阿谀奉承。
顾西望回去难过了好几天。他起初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难过,浑身不得劲,明明误会他的人、嘲讽他的人、骂他的人数不胜数。
二公主这话跟挠痒痒似的,不痛不痒。
可他愣是怔怔在床上躺了两天,一口饭没吃,把小厮都吓软了。
整个顾府都不知道他又搞什么名堂,他娘气得在佛堂里念经。
顾西望过了整整两天才突然坐起来,自言自语说:“心如磐石。”
小厮一个激灵,赶紧爬起来问:“少爷,您可算动弹了!还活着吧!”
小厮的手在他脖子上胸膛上摸来摸去,顾西望也不在意,只是一挥手挡开他,直直看着前面,沉思道:“我为什么希望她心如磐石……”
“她心软关我什么事?”
“她被人骗了就骗了,分不出好坏的死丫头!我还眼巴巴地提醒着她呢!”
“她就这么说我!”
“她居然说我讨厌!”
顾西望越说声音越高,越振振有词。
小厮吓傻了,最终徐徐摸向他的额头。
他问:“少爷,您说谁啊?”
顾西望不吭声,小厮若有所悟,继续小心试探问:“这又是哪个姑娘,没给您好脸色?应该少爷很喜欢吧,从前可不见少爷在意谁讨厌您了。”
顾西望眉毛一扬,好像看见身边的小厮突然发疯了一般震惊地看着他,甩开他的手,斥责了一句:“你胡说什么东西。”
小厮不解了:“啊?您不是喜欢她吗?”
顾西望想也不想就要否认,忽然间他却卡住了,脑门里电光石火地一闪,好像被雷劈了一样。
半晌后,他拉起小厮的手又放回自己额头上:“你看看我烧坏了脑子没。”
小厮怀疑他被什么上身了。
顾西望却失神了,如蒙大赦、恍然大悟地喃喃自语道:“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喜欢阿昭啊!!!
薛成琰看着他的样子就知道顾西望自己也是刚意识到,可真是够后知后觉的。
算了,这也不是薛成琰该管的事,各人自有各人的造化,他的得偿所愿都还来得如此艰难呢,就不能指望他去对别人做出什么指导。
只不过看着顾西望这个花花大少竟然这副样子,薛成琰一边觉得新奇,一边觉得头疼。
就他那个破样子,二公主能对他有好印象才怪呢。
从小到大多少离谱的事都干了,现在才亡羊补牢地意识到自己喜欢二公主了,就阿昭的心气,九成九的可能不会看上顾西望的。
指不定还会骂他。
嘲笑他。
显然,两个人都是这么想的,顾西望的脸色肉眼可见地萎靡了。
既然顾西望只是出于直觉送的石头,那大皇子这条线索又中断了。
薛成琰只能暂时当这事悬而未决,转头披上衣服,叫了大夫。
顾西望失魂落魄地被他赶出去,王少迎面抬头,关切地问:“没有进展吗?”
顾西望摇了摇头。
“就是太有进展了。”
顾西望失神地喃喃着,丢了魂似的走了。
王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姜琮月回了薛府,立刻就去找薛成琰。
“阿大,阿大!”
薛府的大婚布置都还未拆下来,这一天一夜也是够忙的,新婚夜都没好好度过。
她一直处于精神紧绷的状态,现在还在着急找薛成琰。
薛成琰听见叫他,立刻就抬头跑出来了,抓着姜琮月的手上下看她有没有事。
姜琮月着急低声道:“此事已经确定了是大皇子做的,皇上把二公主也叫去了,让我不要对外传扬,估计是要低调处理,咱们家一定要谨慎防备大皇子报复。”
薛成琰十分认真地低头听她说话,听见她自然而然地说“咱们家”还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后连忙点头答应。
“还有一件事,顾西望怎么说的?”
薛成琰立马将经过告诉了她,姜琮月也震住了。
这她倒是没想到,不由得有点哭笑不得。
“除此之外,皇上训斥大皇子的时候,我还看见了一个东西。”姜琮月赶紧将奏折上的内容告诉他,神情凝重,“是建议伏波军改编,编入各地卫所进行操练,以分担供养压力的奏折。”
“皇上已经批过了,上面有朱红色笔迹,但并未看清楚。”
薛成琰脸色立刻变了。
半晌,他握紧了姜琮月的手,声音低哑,微带着干涩的颤抖:“琮月……”
姜琮月还未反应过来,他就把她抱进怀里了。
姜琮月懵了一下,不知道怎么说着正事就抱上来了。
薛成琰又重又不敢使劲地抱着她,半晌才颤抖道:“你是我们家的福星,多谢你愿意冒险,救了伏波军上万人。”
姜琮月瞳孔一颤,她感觉到这封奏折很特殊,但并不知道有多紧要。
虽然是夫妻,但她还是第一次和薛成琰这么近接触,感觉他硬邦邦的,个子又高,压在她肩头,好像还有点委屈。
她安慰地拍了拍薛成琰的背,说:“没事的,这不是提前知道了?我们还有机会逆转。”
薛成琰过了片刻才僵硬地松开手,带着她进书房,打开一张地图,讲明白缘由。
“这是京畿。”
他用手画了一个圈,说:“往西走四百里,是陇关,陇关是要塞,一直以来,伏波军都驻扎在那里,操练、守关。”
“伏波军是有特定的粮饷和俸禄的,他们名义上是我的兵,实际上也是大周军队的底牌,选拔训练出来最优秀的精兵,并不完全归我所管。”
“但有许多人觉得,伏波军被我操控太过,由我令行禁止,一声令下便什么都可做,一直有人往军中安插间谍,想要破坏我的掌控力,左右伏波军。”
姜琮月心惊胆战地听着,薛成琰也毫无保留地讲。
他并不止把她当妻子,也是当作最亲密的盟友。
这些机密,姜琮月也从未想过自己一个久居内宅的人会接触。
她很快便想到:“那次到田庄刺杀的人,就是想探入伏波军的?”
薛成琰点点头,再次毫无保留地赞美她聪明。
“上次的刺探失败了,他们不能以阴谋分裂伏波军,这次,是阳谋。”薛成琰淡淡地看着地图,又将几个位置圈了出来。
“这是大周境内的六大卫所,也有屯兵。各地的兵归家之后,也要按时就近去卫所操练、领取奖赏,以准备下一次出征。”
“如果将伏波军收编入各地卫所,问题就大了。”
姜琮月垂头仔细看着,试着自己思考了下,问:“是各地卫所,都有自己的势力?”
薛成琰总是以非常赞赏的目光看着她,好像在感叹她怎么总是一语中的,这种目光甚至让姜琮月有些不好意思。
她垂眼看地图,继续道:“各地的守将,肯定对麾下有强大的控制力和控制欲,如果伏波军分开到了他们手下,未必会有好下场。而且,分裂对伏波军的士气肯定是巨大的打击。”
姜琮月思索着,很快就想到了更多的问题:“宁做凤尾,不做鸡头,伏波军是精兵不错,可若是分开成小队,在泱泱大军里则极易被淹没,若是有人挑起对伏波军的嫉妒不满,或是排外,也是很大的问题。”
“他们从前有特殊待遇,不被人看见也就罢了,若是摆到了人前,又有人挑拨,那真是会出大问题的。”
“再就是,伏波军这样有名,必然有自成一派的操练方法。到了地方上,无法再一同操练,整个队伍也就名存实亡,精锐的战力也就大打折扣。皇上但凡为西边的局势考虑一些,也不可能同意的啊!”
姜琮月喃喃着,有些不解。
薛成琰目光微沉,静静地看着地图上的方向。
他轻声道:“皇上早就有准备了。”
“我在殿上时,并没有为自己辩解。因为他早就想找个理由,和薛家生出罅隙了。”
“多亏你,为薛家辩驳。”
姜琮月心头一惊。
她抬起眼睛,直直地看向薛成琰。
忽然失声道:“他不需要打仗?”
薛成琰回望着她,毫不隐瞒地轻轻点点头。
难怪……她觉得皇帝这次追查二公主落水非要把薛家怪上太刻意,明明是栽赃给皇后的,可他第一时间并不是查问嫌凶皇后,而是把查案的薛成琰叫进去问话。
还有莫名其妙发怒,拿谢锦屏激怒薛成琰的话,也十分奇怪。
他好像就是打定了主意要和薛成琰、和薛家产生罅隙一样。
是想让别人意识到……皇家和薛家没那么亲密了吗?
是在暗示谁……趁虚而入?
姜琮月背心有些发凉,腿软地坐下来。
她突然觉得很恐怖。
如果她今日没有证明薛成琰无罪,皇帝的目的就达到了。只是幸好她拆穿了大皇子,把矛盾转移到了处置落水案上。
皇帝其实并不在意落水案。
“薛成琰,他为什么不需要打仗了?”姜琮月头脑里乱乱的,需要更明确的真相。她拉了拉薛成琰的袖子,问他,“是因为飞鸟尽,良弓藏吗?”
薛成琰撑着桌子,静静看着她,摇了摇头。
“沽金海之役,并没有完全胜利。”
他道,“沽金海只是暂时偃旗息鼓,我们想乘胜追击斩草除根,但他下了秘旨,要我们停下来。”
“我们与沽金海僵持了几个月,实在无事可做。他让我们尽早回朝,既然赢了,不必在那边浪费粮草。”
“琮月,我说句本心话。”他定定看着姜琮月,语气里仍然有不甘和愤懑,“他不是一个勇武镇压的君主。”
“他也不太喜欢世家门阀对朝政军权的把持,对军事的重视,更是不如政治和经济。”
姜琮月不禁问:“那他为什么要打沽金海?”
“为了通商。”
薛成琰垂下眼,将地图展开得更大。
在大周之西,有三个紧邻的国度。沽金海、安绛兰、丹如堰。
沽金海最大,几乎不比大周小多少,其间的人勇武凶猛,好掠夺。当今的沽金海王正是骁勇的战士,主张向外扩张,与大周屡起纷争。
而沽金海之西,则是大周通商的主要地区。这一带的国家有十分富有的王室贵族,爱好大周的瓷器、茶叶、丝绸,每年产生大量的贸易,带来惊天的利润。
大周和沽金海有纷争,商路就断了。
姜琮月忽然想起来,手指在地图上转了个方向:“从安绛兰走也行不通。”
“是的,这也正是问题所在。”薛成琰认真说,“安绛兰虽与我们没有过纷争,但他们的人极其不要脸,我们都见过了。”
姜琮月一顿,想起了拍卖会上的安绛兰王女,不由得有点沉默。
他们好像觉得,大周的一切都比不上安绛兰,安绛兰的才是稀世珍宝。如果大周经过安绛兰与西域通商,那他们会做出什么还很难说。
指不定会偷偷替换成他们的货物……
她的目光又转向南方的丹如堰,正在思考能不能穿过这个巨大又沉默的国度……
忽然间,姜琮月一愣,看见了丹如堰之南,标作波浪的南海。
她心跳停了一拍。
她的指尖顺着南海一路往前走,发现往前可到南洲,往上可绕过丹如堰,直通西域。
如果这条航路打通……
茫茫大海,谁也不会再发现大周的商船已经运载着巨额财物,兜转至了埋藏财富的西域。
姜琮月一震,说:“他不需要打仗了。”
不需要沽金海的通行,或许也不需要和安绛兰的商量,大周的航队去开辟新路。
皇帝通南海航路……
不止意在南洲。
他要对商路完全的掌控权。
他现在之所以还没和薛家彻底翻脸。
只是因为,大船,还没真正地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