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忙起身迎接。
殿门缓缓推开,太皇太后一手拄着拐杖,一手被侍女搀扶着,步履蹒跚地走了进来。
“祖母。”段泓立刻迎了上去,搀扶住太皇太后,“这样冷的天,祖母怎么来了。”
“我不来,这事你一定难下决断。你这孩子,就是面慈心软。”太皇太后虽说着埋怨的话,却并没有半点责怪段泓的意思。
段泓扶着太皇太后坐了下来。
“为君者,应当断则断,瞻前顾后,乃是大忌。你坐在这个位子上,你便不再仅仅是谁的儿子,谁的侄儿,谁的孙子。你最先是大周的君王,无论何事,应当将百姓放在首位。”
“祖母教诲得是。”段泓轻声道。
“皇嫂,臣弟……”靖老亲王还想再说什么。
“你呀,”太皇太后打断了靖老亲王的话,“都到了这个年纪了,怎么愈发糊涂了。段晓犯下的罪过,说动摇国本都不为过,这是可以求情的事?你不顾惜自己的脸面,难道还不顾惜段家的脸面?”
听到太皇太后的斥责,在场几人神色各异。
靖老亲王忙辩解道;
“皇嫂,臣弟绝无此意,绝不会弃皇家的脸面于不顾。臣弟只是……只是一番爱子之心……好歹,留那个孽障一命……”
“你爱你的儿子,那些战死沙场的将士们的爹娘,难不成就不爱自己的孩子了?你这番爱子之心,是踩在无数百姓的心上,你怎么能这般心安理得?”太皇太后已然动怒。
“祖母息怒,还请保重凤体。”段泓劝道。
太皇太后继续道:
“你想同皇帝求情,留段晓一命,这件事关乎国法,后宫不得干政,你自己同皇帝去说,看看皇帝会不会徇私枉法。我这次来,是为了家事。”
太皇太后环顾在场几人,目光落在了定王身上。
“嵩儿自打回祁安城之后,身子便一直不好,靖王怎么把嵩儿也叫来了。好孩子,你六叔一时糊涂,你且回去吧,好生将养着。”
“谢皇婶关怀。”定王行礼道,“如此,侄儿便回府了。”
说罢,定王拜别了段泓,转身离开。
太皇太后一直凝视着定王的背影,一时间,竟有些动容。
“嵩儿和他的父亲,还真像。尤其是这背影,一模一样。可惜,英宗皇帝在世时,都不知道还有一个孩子。”太皇太后喃喃道,像是在呓语。
“祖母不要伤感。”段泓劝慰着。
太皇太后敛起悲伤的神情,正色道:
“靖王,我问你,当年,你四哥常说,除非有谁触犯国法,否则,不想再看到宗室之中骨肉相残。你还记得吗?”
靖老亲王垂首,小声道:
“莫不敢忘。”
“我再问你,段晓他是不是触犯了国法?”
“是……”
“我进来前,门口的墨玺已经告诉我,你三句不离骨肉亲情。可如今,你纠集了这么几个人,一起胁迫着皇帝,让皇帝无视律法,饶段晓一命。让皇帝如此犯难,你又何曾顾念骨肉亲情?既然你想将公事私事混为一谈,那好,要我说,你就看在一家人的份上,让皇帝痛快处置此事,不要难为孩子了。”
靖老亲王一时语塞,说不出话。
“好了,我言尽于此。我年纪大了,很多事,本不想再管,可是若不出面,又恐难以收场。罢了,若你心存不满,就冲我来吧,我一人担着。”
“臣弟不敢,不敢……”
太皇太后起身,离开了承意殿。
靖老亲王已是面如土色,呆愣在当场。
“朕本有事要同叔祖讲,岂料叔祖一到,便开始喋喋不休,朕竟没有时机了。既然叔祖现在已经无话,那朕可就要好好问问叔祖强抢民女一事。朕之前-派人去叔祖府上,为的就是此事。叔祖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靖老亲王终于回过了神,道:
“陛下所说的事,臣……臣并没有做过。臣二十年前确实娶过一房妾室,但并非强抢,还望陛下明鉴。”
段泓冷笑一声。
“叔祖,朕有说,是二十年前的事吗?”
靖老亲王两腿一软,瘫倒在地。
“陛下,臣,臣……臣真的未曾强虏女子……”
“叔祖还要狡辩。”段泓拿起桌案上的那张血书,扔给靖老亲王。
靖老亲王颤颤巍巍地捧起血书,只看了片刻,便高声喊叫道:
“陛下,这是污蔑,是污蔑!写这封血书的人,寸心污蔑臣!陛下,臣是英宗、文宗二位先帝的亲弟,他们二人是何等高风亮节,臣身为他们的亲弟,怎么会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段泓顿时怒火中烧,拍案而起。
“叔祖竟然还敢用二位先帝遮掩!叔祖真的以为,朕仅仅因为一封血书,没有其他真凭实据,就向叔祖问罪吗?”
这时,殿门打开,墨玺走了进来。
“禀陛下,刑部董律董大人求见。”
“让他进来。”
董律风尘仆仆,快步走上前来。
“臣董律参见陛下。陛下此前命臣所查之事以据实查清。”
“卿来得正好,靖老亲王咬死不肯认罪。你将查到的一切告诉他吧。”段泓看着靖老亲王,眼中像是沉积了一层冰霜。
“是。臣接到陛下之命,便去了那位女子所住的村子。自然,那位女子家中已然没有了家人,臣便向村中其他村民打听此事。有村民说,当初,一位衣着甚是华美的男子在附近打猎,看中了那女子的美色,想要纳入府中为妾。可那女子已有婚约再身,便不肯应允。男子恼羞成怒,先是找了与女子有婚约的青年,打断了青年的一条腿,还放火烧毁了青年的房屋,逼他与女子废除婚约。可那青年也是情种,宁死不从,男子便要杀了他,青年只好逃走。后来,那男子想要说服女子的父亲,让他将女儿送给自己,谁料女子的父亲也不肯,男子便找上了女子的叔叔,用一枚玉佩,买通女子的叔叔,将女子骗走。”
靖老亲王闻言,已经有些慌乱,却仍矢口否认,说并不知晓此事。
董律继续道:
“臣随即去了女子的叔叔的家中,所幸人还在,臣还从那里搜到了那枚玉佩。臣见那人家徒四壁,已经到了无米下锅的地步,便问他为何不将玉佩典当,好换些银钱,置办田地宅子。那人却说,这玉佩来头不小,没有当铺敢收,就一直留存至今。臣已将玉佩拿了来,请陛下过目。”
说罢,董律便取出了一枚白玉雕琢而成的玉佩,由墨玺呈给段泓。
段泓接过玉佩,只一眼,便认出了这玉佩所属何人。
“难怪无人敢收。叔祖,朕记得,这是当年武宗皇帝命人用一块楼兰进贡的玉料,雕琢了十二块这样的玉佩,分给了六位皇子和六位公主。皇祖母那里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是朕的祖父的遗物。这块玉佩上还刻着五月初十,是叔祖的生辰。若不是有意相赠,寻常农户怎么会得到这个,你作何解释?”
还未等靖老亲王辩驳,董律又道:
“陛下,臣还找到了当初与那女子有婚约的人,他愿意指认当年致他残疾,使他和所爱之人不得相守的凶犯。现在,人已在刑部等候。”
“叔祖,还请你同董律去一趟刑部。”
段泓话音刚落,墨玺立刻让人拖走了已经无力站起的靖老亲王。
在场的另外几位郡王见状皆战战兢兢,唯恐段泓迁怒于他们。
终于,有一人大着胆子开口:
“陛下,陛下若是无事,臣等先行告退了。”
“几位叔祖这般着急离开,难不成也做过同样的事,担心朕查出什么?”段泓眼中看不出悲喜。
几人忙解释。
段泓却突然笑了。
“朕同几位叔祖玩笑,还望叔祖不要往心里去。就算是几位叔祖真的做过什么,想来,几位叔祖方才听了太皇太后的训诫,应当也不会让朕为难。”
几人只能强颜欢笑,向段泓告辞后,匆匆逃离了承意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