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慕晚的舅舅叶荀此时从江南起程,他已经蓄起了长发,束于顶冠内,不再是大和尚的模样,但与他同行的却有一僧一道。
那僧人膀大腰圆,像尊铁塔,道士瘦若竹竿,风大若飘,如果他走在大和尚后面,是完全看不见还有一个人的。
九年半以前他收到姐姐叶萱的来信,这封厚重的信件用急切而详尽的语气笔墨,嘱咐了他许多事情。
其中第一条就是让他千万千万不要救下一对姐弟。叶萱重复写到:不要救他们,不要救他们!
最终大约是怕弟弟叶荀不听她的,又补充了一句,如果实在不忍心,给十两银子罢了。
大概是怕弟弟认错了人,或者觉得她所写匪夷所思,而一笑置之。姐姐在来信里详细的描述了这对姐弟与他初见时的穿着打扮甚至会说什么。
从信上的落款来看,姐姐写的这封信大约花了两个月的时间辗转多次才到他的手中。
以至于叶荀吃不准他是否已经错过那对姐弟,直到他听从父亲的安排去自家酒楼安置新来的掌柜。
就在他家酒楼不远,一对姐弟因为偷盗主人家的首饰财物而被几个家丁暴打。
被打得不断求饶的姐弟,向围观人群哭诉父亲残疾,母亲痴傻,又都身子不好,常年需要吃药。
前两日父亲去世,家中无银钱可安葬父亲,姐弟俩不得已一时犯了错才拿了主家的财物。
姐姐骂弟弟糊涂,他是家中唯一的男丁了,说好了,由她偷东西办安葬的事宜,出了事就是姐姐一个人顶着。
可这弟弟却让姐姐好好当差,这事他来办,结果两人都被抓,一个也跑不了。
这弟弟抱着姐姐哭,说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是好是歹姐弟俩要在一起。
旁边有人问究竟偷了多少东西,把姐弟俩打成这样。
那些家丁也不说话,只是挥着棍子和鞭子继续打人。
弟弟挣扎着回答:“十两银子。”
姐姐也道:“一根金簪。”
金簪已经还回去了,银子则花在了买棺材寿衣,立碑,请人办丧事上。
姐弟俩本身就是奴籍,当初被父亲卖的死契,而今就是被主家打死,好像旁人也管不了。
叶荀想起叶萱信上的嘱咐,忍着不管,办完父亲安排的差事,又看了看酒楼的账,尝了新菜,就坐上马车准备离去。
这对姐弟在这被打得血浸衣衫,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马车已经过不去,只能绕行两条街。
叶荀觉得这也绕太远了,让马车绕道,他自己从这拥挤的人群中走过去。
正好还可以到前面那个街口自家的茶叶铺子去看一眼。
也不知是不是被人群挤的,叶荀不知为什么自己会站到了那个“圆圈”的边上,而且十分突然地被那个挨打的姐姐抱住了腿:“求你,救救我弟弟,不必管我,救救我弟弟。求您买了他吧,他会被打死的。”
叶荀低头看着她,虽是个下人,现在这一身却不是丫头的服饰,穿着淡青色的一身衣裙,翠玉的耳坠,银白的簪头是玉兰花的形状。
说的话和穿戴,与叶萱信里写的一样。只是这浅色的衣裙上触目惊心的一道道血痕。
叶荀缓缓拔出腿来,不发一言,沉默着向前走。
“如果实在不忍心,给十两银子罢了”于是他停了下来,回头的一瞥,正看见这个女子环顾四周,绝望地眼神。
他往回走。
有人对那家丁中为头的求情:“我们大家凑个十两银子出来,这钱你拿去还你家主子,这人就不要再打了,都打成这样了。”
那家丁摆手:“不是十两银子的事。”
不是银子的事?叶荀站住。
那家丁说着问这姐弟二人:“还跑么?”
挥挥手让人绑上带回去。
那弟弟的一条腿似乎被打坏了,被家丁拽起来,不能吃力似的站立不稳又倒了下去。
那几个家丁骂骂咧咧:“晦气!难不成还得给他抬回去?”
“跑,让你们跑,活该打断腿!”
那边的女子忽然从地上爬起来,向着路边一排的铺子跑了过去,人群向两边闪开给她让出一条道来。也不知是诚心想帮她求生,还是害怕撞上这个伤痕累累的女子。
叶荀看着,那女子在第一家铺子前跪下磕头,里面的人大概不知其意,拿出吃食和茶水来,似乎还在嚷嚷去请医倌来。
等发现这边凶神恶煞的冲过来几个家丁,这家铺子的人就都收手退回自己的铺子里,留着那女子孤零零的在店铺外。
于是这女子又起身向第二家店磕头求救,那是魏家的书画斋。
里面似乎出来几个人,簇拥着一人。那几个家丁正与这几个人说着什么。
最后似乎是魏家救下了这对姐弟。第二天叶荀听人议论,这姐弟二人命不该绝,魏家大公子当时正在书画斋里,那姐弟二人的主家怎么也得卖魏家个面子,何况魏家还出了双倍的身契银子。
又有人议论,江南叶魏两家,叶家除了家主叶征程大家是见过的,叶家少主叶荀就遮遮掩掩的无人知道真面目。
旁人道,叶家就这么一个儿子,自然看得紧,不比魏家有三个儿子……
姐姐出嫁以后,母亲去世,就是自己与父亲相依为命,虽然叶家财力惊人,但家中确实人丁凋敝。
而现在父亲也去世了,自己还俗,去京都……那里有姐姐唯一的血脉,江慕晚。
这快十年了,自己才终于可以……艰难的日子总算是过去了吧。
而在京都,沈静竹生子徐长风之后,苏岚又生下一子,徐长啸。
宋瑛喜道:“鹤啸九天之外,好,好,徐家先祖有灵,母子平安。”
心中大石放下,曹郁,或者说徐夔、彭欢不知是否可以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