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被救回来了。
    钟离雪毕竟就在旁边，身为医者，即便他再想为灾民争取粮食，也不能真的做到对无辜的生命见死不救。
    他同时给出了诊断。
    仅四个字“油尽灯枯”。
    匆匆赶来的蒋氏第一次在陆姝云脸上看到名为“懵”的情绪，她像突然不认识这四个字一样愣愣的看着钟离雪。
    “你刚不是说，只要他疏解情绪保持明朗就能好起来么……”
    “是，可是陆公子能吗？”
    是啊，他能么……
    可他为什么会心思郁结呢。
    明明事情进展的方向大体没问题，中途他偶有失误，她也不过小小责罚，并让人送来最好的伤药。
    明明她早就把全部的事情告诉他，他当时怎么说来着？好像是让她放手，可后来他再没说过，他应当是认可的啊。
    难道是因为她把双胞胎送给霍凌洲？可他当时没有反对啊，况且成大事者，有点牺牲在所难免，不过是几个女儿，将来等事成，他想生多少都可以。
    陆姝云没有说话。
    她不懂事情为什么变成这样了？
    这瞬间她仿佛苍老了十岁，无力地看着床榻上双眸紧闭呼吸微弱的人，第一次意识到她是真的不懂陆昭。
    算了，他不是想救陆蓁蓁吗？
    陆姝云颓然地看向钟离雪，“阿昭说的病人在另外的府邸，红招带钟神医过去吧，还有那些粮食，就按照阿昭说的做。”
    这样，他总可以不郁结了吧。
    陆姝云叹了口气。
    目送红招带着钟离雪离开后，疲累地看了陆昭最后一眼，摆摆手转身走出房间。
    身后，陆昭缓缓睁开眼。
    蒋氏刚想开口喊住陆姝云，却被他轻飘飘一眼止住了。
    直到外面的人影彻底消失不见，蒋氏才叹道，“你这又是何必？她毕竟是……”
    陆昭讽刺地扯扯唇角，“是什么，是你的主子吗？自己被人逼着帮男人暖床生子，还要让女儿走上自己的老路？”
    蒋氏的脸顿时惨白一片。
    成婚这么多年，女儿生了三个，陆昭从未跟她说过类似的话，她以为两人就算没有爱情，但也算得上相敬如宾……
    陆昭看她一眼，重新闭上眼睛。
    “你走吧，我这里不需要你。”
    “好……”蒋氏自嘲的笑笑。
    跨出门槛时到底忍不住回头看去，床榻上的男人安静地睡着，他应当是不知道她其实早就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他了吧。
    即便知道又怎样呢。
    他们的开始是被命令被算计的。
    手不自觉的抚上尚且还平坦的小腹，这个孩子，他应该也是不欢喜的吧……
    蒋氏有些悲哀又有些期待的想。
    郎中说她这胎极可能是个男孩儿，有了传承后人，他会不会对她更好一点，哪怕多留恋一丝这人世间也好啊。
    碰到陆姝云的时候，蒋氏还在出神。
    她这才反应过来，陆姝云并没有走远。
    刚才夫妻俩都对话……
    蒋氏弯腰行礼，“长姐安好。”
    陆姝云面无表情的点点头，目光不像是看弟媳倒像是看下属，“郎中说是男孩？”
    “回长姐，是的。”
    “好好养着吧。”
    陆姝云招招手，阴影处便走来两个黑衣人，“从今起，他们会在你身边护着，你自己也要万事注意，若孩子有个意外……”
    后面的话她没说，蒋氏却垂眸温顺的接道，“若孩子有个万一，妾身这当娘的，自然该陪着孩子一起。”
    陆姝云走了。
    蒋氏却站在原地久久回望陆昭的院子。
    比起陪孩子走，她其实更想陪着陆昭。
    阿昭这辈子啊，真的太苦了！
    想要的得不到，不想要的被硬塞，亲缘稀薄，子女无法环绕膝前，从小被严格要求，长大被当刀一样使……
    陆姝云不明白陆昭怎么会突然变得油尽灯枯，可她，真的太明白了啊。
    多少个日夜，他都是染血回来的。
    独自一人，也不让人处理伤口，一坛清酒静坐窗边，几乎是睁着眼到天明。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后来能给他温暖的人陆陆续续被陆姝云逼着离开，他也变得越来越淡，仿佛这世间再没有什么能唤醒他心底的阳光。
    突然，陆昭的话响在耳边。
    “你还要让女儿也走上你的老路？”
    那儿子呢？
    难道她要让儿子走上陆昭的老路吗？
    只要陆姝云在，这孩子……
    蒋氏不自觉将手放在小腹上，只要想到这个没出生的孩子，将来会在高压强迫下长成下一个油尽灯枯的陆昭……
    她真的好难过。
    “阿昭，我到底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