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我们这边还轻省些。”冷不丁的开口,见祝春时抬眼看过去,俞逖笑着解释道:“上面两个姐姐已经出嫁,平常日子也不会回来,下面总共就三个弟妹,九弟和十五弟平日里与你也不会有太多交集,只剩一个萱姐儿,那丫头单纯,你又是亲嫂子,只有向着你的份儿。”
祝春时便忍不住笑:“看来咱们六爷是受过这个苦的,可是谁麻烦了些?”
俞逖不是爱嚼舌根的人,平日里许多事情都习惯闷在心里消化,也是因为难以找到倾诉的人。这会儿好容易成亲,即便时间还不长久,但也是把对方当做自家人,府里那些轻易不叫外人知晓的事也捡着说了。
“我和二房的七弟经常一处读书,偶尔聊天时会说到这些。”俞逖礼尚往来的挑了筷时蔬给祝春时,“三嫂出身好,安平县主也格外疼惜三嫂,自然不是吃亏的性子,三哥又是个不拘小节的,便容易起争执,而二太太又看重三哥,所以不太消停。”
二太太方氏,当初能嫁给靖海伯世子,如今又坐稳靖海伯夫人的位子,想来家世手段也不会低。
婆媳两个掰腕子,府里自然不会平静。七爷是庶出子,原本不会受到什么波及,却耐不住他生母刘姨娘也是个有手腕的,平安生下两个儿子,还个个都养大了,很容易就成了二太太的眼中钉,虽说不至于做些什么阴狠恶毒的事,但寻常阴阳两句却是常有的事,七爷自然也不能避免。
祝春时将各人关系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不动声色的:“七爷也快要成亲了吧?”
七爷俞遐只比俞逖小一岁,如今也十九了。
“是快了,二太太前些时候还在说要定亲了,否则容易耽误蕙姐儿逸哥儿,但前段时间我听七弟的意思,好像是没成,估计还要折腾些时候。”
俞逸便是大房范姨娘所出的九爷,如今不过十八,平日里都和俞逖一处读书上学,再耽搁些时候也不是问题。
蕙姐儿却是三房的姑娘,比俞逸还要大几个月,却是耽搁不起的,但若是上面的哥哥没定亲成亲,她也不好出嫁。
“这是怎么说?”祝春时因是午觉睡乏了,刚醒不久便用晚饭,一时胃口就不好,略吃了几口菜就打算搁下筷子,又在泻露看过来的眼神中有些讪讪,索性佯装疑惑的询问俞逖,好避开这道视线。
俞逖的目光也在她身上转了两圈,挑了两筷子的鸭肉给她,住嘴不说了。
祝春时没法,看看俞逖又看看泻露,再看两眼盘中的菜,在俞逖面前也不好用往日赖账的手段,垂眼低头的吃了。
见她咽下了,俞逖才道:“去给你们奶奶添碗熬稠的粳米粥。”
泻露听了,果真摆了碗粳米粥在祝春时跟前,想是知道有人劝她了,也不多说话。
祝春时瞅了两眼,对面仿佛两尊大佛,都盯着她碗里的东西,半点也不错开,只能有一搭没一搭的舀着吃。
俞逖也不强求,这才接着道:“那家姑娘家世原是好的,我虽没见过,但听说人品才貌也不错,不过唯有一点,她是二太太娘家的侄女,七弟听了觉得不好,因此只说尚未立业,不好耽误了方家姑娘,婉拒了。”
祝春时哑然,俞遐不愿娶嫡母娘家的侄女,倒也说不上什么对错,只是个人想法罢了。况且二太太本身就和刘姨娘关系不好,那姑娘若是真嫁进来,夹在姑姑和婆母之间也是为难,偏向哪边都是她的不好。
不过二太太方有仪却不知是怎么想的,明知自己和俞遐生母刘姨娘关系不睦,还想把侄女嫁进来,若真是成了,岂不是叫那姑娘日后难以相处?
但俞逖没再继续说这件事,她也不好追问,只能咽下不提。
二人就这么闲聊着用完了膳,待撤下去后天色渐暗,俞逖也不再去前边的书房读书做题,索性和祝春时待在暖阁里,一人看书一人看账,等到晚间径直歇了。
翌日一早,祝春时和俞逖用完早饭后,俞逖去了前院读书,祝春时便往大太太的院子里请安,过去的时候,刚好遇见俞逊从院子里出来。
“见过六嫂。”俞逊今日穿了身大红箭袖如意暗纹的锦缎袍服,他又生得如明月玉盘,很是俊朗。
祝春时见了,倒生不出其他心思,心里只觉欢喜,微侧了半个身子,“十五弟客气了,太太可是在屋里?”
俞逊被郭文珠养得好,又是嫡出,平日里不见风霜,大房也安生,虽偶尔有些矛盾,但都是大人间的事,牵扯不到孩子身上,因而他的心性也简单。
“我刚陪母亲用过膳,这会儿母亲正和管事嬷嬷说话。”
“那是我来得不巧了,怕是要打搅。”祝春时含笑。
俞逊摆了摆手,他平日里嘴舌灵敏,经常逗得父母发笑,但祝春时是才嫁进府中两日的嫂子,平日里说的话都不好出口,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一时显得笨嘴拙舌的,很有些着急。
所幸青眉见小丫头进屋禀告,急忙走出来解了围,“六奶奶到了,太太正等着您呢。”说着又朝向俞逊,“爷,太太说您该去上学了,可别误了时辰。”
俞逊虚虚松了口气,朝着祝春时拜别:“六嫂,我就先告辞了。”
祝春时笑着颔首:“十五弟慢走。”
青眉打着帘引祝春时进屋:“太太原想着六爷成亲只得了五六日的休沐,估摸着六奶奶怕是还有会儿才来,不想桃夭进去说奶奶到了。”
“今日还要去给二太太请安,我年纪轻拿捏不好时间,怕去得晚了不敬,去早了又打搅,在房里很是忐忑,还是我们爷说不如先来太太这里,有太太给出主意怎么都心安,还能跟着太太学学待人接物的本事。”
祝春时话说得谦虚:“六爷出门时还特特说了,我为人拙笨,怕伺候不好太太用饭,反倒搅扰了,不如这个时候过来,还能跟着几位姐姐学学,日后也好伺候。”
青眉是和红缨同样的出身,二人在郭文珠这里向来是不分大小的,但红缨谨慎稳重,青眉因生得容貌出色便要得意轻狂些。
此刻她听了这话,眼底便露出些许讽意来,但仍低着眉不叫人发觉,引着祝春时往暖阁那面去了:“太太,六奶奶到了。”
暖阁里摆设雅致又庄重,甫一进去正面便是一幅花鸟画,笔触不算老练,甚至有些生涩,几笔勾勒出花枝和喜鹊,意境也简单。
祝春时看见时便有些惊疑,大太太的屋子不说摆些名家大作,但也不至于挂如此稚嫩的作品,然而转念又想,能让郭氏如此作为的,想来也只能是大姑娘俞和英亦或者十五爷俞逊曾经的作品了。
画作之下,是黄花梨的桌子,上面是一对白瓷瓶,里面插着两株墨菊。
除此之外倒不见什么名贵古董,很是简单。
郭文珠坐在罗汉床上,后腰上靠着软垫,一面看着账册,一面和坐在绣凳上的管事说话,见祝春时过来,也不抬头,指了指身边的位置示意她坐。
那管事嬷嬷姓钱,乃是郭氏的心腹,也是经年跟着郭氏的,平日里管着大房的采买,很有些阅历手段,忙起了身:“六奶奶安。”
祝春时先给郭氏请安,随后才对着那嬷嬷点头。
郭文珠抬眼,“坐吧。”随后又对着嬷嬷道:“都没什么问题,近来入冬了,虽说炭火等物有公中出,但你也不能疏忽了,多采买些以备不时之需。对了,听说京中新开了一家首饰铺子?”
钱管事先是点头,随后想了想道:“就在西大街那边,听说手艺不错,样式也精巧新鲜,好多年轻的奶奶姑娘们都喜欢,爱往那边去。”
“那便是了,你哪天也去瞧瞧,若是东西真好,也买几件回来给她们几个戴着玩。”
钱管事笑着应了,“怪道都说太太疼姑娘们,我瞧着真是满京城也难找到这样的。”她说着便看向祝春时,“六奶奶您说是不是?”
不防这话转到自己身上,祝春时在旁边有一瞬的愣,随即反应过来:“我才来不久,但太太对子女的心是明白的,钱管事常年跟在太太身边,想来比我看得更清楚些。”
郭文珠掩了账册笑:“你个老货,你们奶奶嫁进来不过两日,年纪又轻,便是满府里的人都还没认全,哪有你这般多嘴饶舌的。”
钱管事闻话便也笑着告罪,祝春时自然没什么好怪罪的,一时气氛倒也融洽。
“来得这么早,可用膳了,逖哥儿怎么也不见?”郭文珠看向祝春时问道。
“用过了,爷说虽有了几日假,但也不能将学业都抛开了,不然等翻过了年去考试的时候,岂不是都忘了个干净。因此用了膳就去前边书房读书了。”祝春时起身接过红缨端来的热茶,先搁在郭氏跟前,再接着道,“我想着是来太太这里,凡事都有太太做主,便是爷跟了来,也是无用武之地的,打搅了读书才是不好。”
郭文珠欣慰的点了点头:“你能这么想就好,我还担心你们小夫妻年轻不经事,又是新婚感情正好,怕是舍不得分开。”
祝春时脸色慢慢泛红,颇有些不好意思,垂着眼道:“我和爷都年轻,日子还长着,也不拘这一时半刻的,还不如各自做各自的,他读书去,我听太太的教导,都有些长进,也不必叫老爷太太时时刻刻担心。”
郭文珠看看手里的茶盏,又看看祝春时明显害羞腼腆的脸色,不由得笑道:“好姑娘,难为你有这个心,倒比当初英姐儿还强些,也是咱们逖哥儿有福,才聘了你来。”
祝春时脸皮薄,哪能受得了郭氏直晃晃的夸赞,脸蛋更是红了个彻底,茶也吃不下去,手指在帕子上连着绕了好几圈,才挤出话来:“我听过爷说起大姐,前日也见过,那才是极能干厉害的人物,又是经太太调教过的,只怕十个里也难挑出一个比得上的,我却是比不上,太太可别哄我,若当了真,回去只怕爷都要笑话。”
郭文珠便笑道:“可别叫这话让英姐儿听见,否则她还不知怎么张扬呢。”
钱管事在旁边陪笑称赞:“大姑娘是由您教养大的,为人处事处处都好,谁见了都只有夸的,也就您这般说。”
郭氏膝下就只有俞和英俞逊两个亲生的,嘴上虽然谦虚,但心里如何不为他们自傲,闻言脸上的笑意就更是灿烂。
她好心情的道:“你们两个是嘴上抹了蜜,赶着巧的来哄我不成?这话房里说说也就罢了,若是叫外人听见,指不定怎么说咱们脸大呢。”
祝春时笑眯眯的:“我只管听我们爷的话,外人的闲言我却是不信的。”
“这便是最好的。”郭文珠点了点头,“你们小夫妻同心,便是我和老爷的期望了。”
说着话郭氏抬头看了眼时辰,对着旁边的钱管事道:“你先下去吧,后日再来回话。”随后又看向祝春时,“这时候二太太想来也用完饭了,咱们也该过去了。”
祝春时来便是为了此事,当下忙起身去扶她。钱管事也清楚她们俩接下来还有事,起身匆匆应了便告退下去。
郭氏领着祝春时走在游廊上,二房住在中间的正院,从前老太爷老太太住的地方,自从老太爷去世,二老爷承袭爵位后,二太太就住了那个院子。而老太太则是住进了正院后面的大院子,平日里宽敞又清净,请安也便利,但住了段时间后,老太太身子不爽利,就想要回江宁老家养身,众人苦劝不得只好应了,如今住了两年的功夫也不见回来,便是府里孩子出嫁成婚也只打发了几封信来。
她将这些话捡着大概的说了,见祝春时没露出什么神情来,心里也就有了数。
“二太太性子有些躁,有时候见不得什么好的,若给你吃挂落,也不必强忍着,横竖还有我在。”郭文珠轻拍着祝春时的手背叮嘱道。
祝春时听了这话有些忍不住笑,但见着正院就在眼前,院门口好几个丫鬟立着,便也轻轻答应了声。
二太太方氏身边的大丫鬟丹若得了消息,早早就等在门口,见着两人过来,急忙迎了上去。
“大太太安,六奶奶安。”
郭文珠瞧见她,眼神往身后瞟了眼后收回来,笑道:“你们太太可得闲?”
“太太一早知道大太太要带六奶奶过来,正等着呢。”丹若嘴巧会说话,笑盈盈的把两人请进去,“三奶奶方才也来请安,这会儿也在。”
郭氏凝眉,转而又舒展开来,没说什么。
婆媳两个拾阶而上,房门口穿青罗裙的丫鬟掀开帘子让二人进去。
“太太,您这话未免也太过了些,若俞行舟真像您说得那般好,我也认了,可偏偏不是,您也该仔细睁眼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人了,可别想一个劲儿地把锅扣在我头上。”韦清敏的声音掷地有声,即便是郭氏和祝春时只站在门口,也听得清清楚楚。
屋里的方有仪被韦清敏这番话险些给气到倒仰,胸口的气上不来也下不去,死死捏着身旁丹霄的手臂才勉强缓过来,看向韦清敏的目光也犹如利剑,沉沉道:“那你想如何?我好声好气的同你说,你不听,是真要我压着你不成?”
韦清敏一笑,也毫不退让,“您是婆母,您要做什么事,哪有儿媳说话的份儿,压着我也好,逼着我也罢,都是您说了算。”
“太太,三奶奶。”丹若自然也听见了那些话,为免继续下去让两人听见更多,赶紧大声叫了两声,“大太太和六奶奶到了。”
方有仪怒气冲冲的神色一滞,又是气恼韦氏太过跋扈,又是恼恨今日被郭氏看了笑话,只当做没听见似的,也不起身相迎喊人,兀自坐在暖阁里。
对面的韦清敏倒是气定神闲,起身给走进来的郭文珠行了礼:“太太来找母亲说话,我就不打扰了。”说罢又看向祝春时,笑了笑,“六弟妹改日若是得空,不妨来我院子里坐坐。”
说完也不看方氏的脸色,径直走了出去。
祝春时眼观鼻鼻观心,只轻点了点头,等到韦清敏离开后,便半垂着眼当看不见屋里的眉眼官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