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零一直情绪不佳,总是丧眉耷眼——他亲眼见到那些鲜活的少年们一个个变得死寂,陆盛还没找到他妈妈,却那样勇敢地替他挡了致命一枪。
第二战场,是他们主动反抗的战场。
他们被刘富贵安排成包围埋伏的其中一队,见到下方有人开始反击的时候,他们戴红色发圈的就开始袭向不戴红色发圈的。
少年有的是勇气和力量,反抗者有的是不怕死的决心,最初,他们稳占上风。
但是忽然,不知道为什么,一些戴红色发圈的开始攻击戴红色发圈的。
六零眼睁睁看着满心愿为反抗牺牲自我的诗人砍向他,就在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之际,一个头发上戴着红色发圈的女人扯着诗人的头发将他往后面拖去,诗人反手一刀砍向女人。
女人没能躲过身上中了深深的一刀,鲜血汩汩涌出,很快将半侧衣服染湿。
她还是咬牙拉着诗人的头发制住他的行动,直到又一个女人过来一石头砸向诗人的脑袋。
他们两个,都倒下了。女人没有理会诗人,快速探了一下被砍中的那个人的鼻息,随后轻叹一声,继续投入战斗。
结果不言而喻。
茫然的悲哀涌上心头,六零难受得快要喘不过气,他知道,诗人是坚定的反抗者,他不可能违背自己的信念。
出发前他还说:“吾命虽贱如刍狗,亦不甘永堕泥沼。愿以吾血献祭青春自由!”
六零蹲下探了一下诗人的鼻息,他已然毫无生气,一道鲜血从他脑后流出,无声无息渗透进土地里。
六零看着周围杂乱的人影,红色发圈攻击红色发圈、同伴杀害同伴……
他很快想到指挥卡,心中悲哀更甚,那句“永远追随刘富贵帮主”像催命符咒一样在脑海里重复回响。
他也符合被刘富贵的指挥卡驱使的条件,要是刚刚被指挥卡选中的是他,他也会这般失去心神一样站在自己的对立面袭击自己的同伴……
因害怕而失力,他软坐在地上急喘着气,后怕恐惧涌上心头——“九九死寂”有着不由分说、无法反抗的魔力。
游戏之下,人类是那么无力,即使违背信念和意愿,即使自相残杀,死亡之前,都无法摆脱。
用同情的目光帮诗人合上那双平淡无光的眼睛。
为信念赴死这样简单的愿望都被扼杀,最后的最后,他成为困住他青春自由的敌人驱使的工具。
“你他ma在这伤春悲秋,想死啊!”一个男人踢了六零一脚,六零猝不及防被踢倒在地,刚好躲过敌人刺向他的一刀。
这一脚不轻不重,六零回过神来回头看时,男人已经混进战斗的人群里。
六零爬起来加入战斗。此时的战斗已然成了混战,难分敌我,只能谁砍他,他就砍谁。
他砍向陆盛那个有游戏瘾的师兄、砍向穿着他给那个衣服破烂女人的衣服的男人、砍向一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人,而在他被三个人共同牵制时,那个双耳都聋了的大叔砍向其中一个替他解围。
他刚解决眼前危机回身看向耳聋大叔,他正高高扬起手里的刀砍向偷袭陆盛的男人,但他身后,一个女人拿着小刀就往他身上刺。
情急之下,六零大吼:“小心!”。
可惜,现场太过杂乱。
而就算一片死寂,他,也不可能。
耳聋大叔和女人的刀同时落下,耳聋大叔和偷袭陆盛的男人同时倒下。
他给陆盛解除了一次危机,随后自己也闭上了眼睛。
再一回头,六零看到那对父与子中的子眼神呆滞而残忍地一刀砍向在他身旁满脸绝望和悲痛的父。
父没有挣扎,将手中的短刀朝子的方向飞刺过去,他希望短刀能够阻挡那个拿刀砍向自己儿子的人,为自己儿子争取一线生机。
现实的混战里从来不是一对一。
但那人只轻轻侧身就躲过,在子将刀刺向父的那一瞬,那人也将刀砍向了子,父向后倒下,子倒在了他的怀里……他们两个都没有闭上眼睛。
父与子和那个刺向子的人,他们都没有错。
六零后悔了,他不该那么无聊,无聊地去问陆盛每一个人,这样他就不会对他们有印象,就不会因为看到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倒下而痛苦。
他不得不继续迎战,却也在又一次回头时,看到张开双手替他扛下一颗子弹的陆盛。
少年再勇敢、再坚强、再无惧、再炽热,也只能挡下一颗子弹。
六零望向那边持枪的刀疤男,再也承受不住了,他大吼一声,不管不顾地冲过去,刀疤男却对他毫不在乎,朝他方向再开一枪,不管中没中,转身没入人群里。
六零滚落在地躲过子弹,刀疤男已消失在视野里。
他奔向陆盛,陆盛嘴角溢出鲜血,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还大大地睁着,却再也不转动了。
六零握紧刀,很想对天哀嚎,却只能颤抖着手帮陆盛合上眼睛。
枪声接连响起,六零身边几个向他袭去的人相继倒地。
快步而来的墨尧有些生气:“林知奕,现在不是犯傻的时候!你不想战斗,就给我好好找个角落待着。”
六零真的不想战斗了,他害怕下一个朝他刺过去的人,是咬牙切齿说一定要杀死刘富贵的人。
他拖着陆盛的尸体,找了个角落待着,面前,是陆盛撒下的血路。
看着原本被留在富贵帮的那些老弱妇孺不知何时战胜了留下来监管他们的人,也奔波数小时跑过来战斗,他们捡武器、捡石头,然后攻击,最后丧命。
直到密集的枪声往这边而来,六零第一次明白了“刀剑无眼”这个词。
子弹也无眼,在乱七八糟的战场里子弹乱七八糟地飞,被误伤、误杀的,谁知道呢?!
刘富贵来了,就那样一群老弱,还想着牵制住他,用刀、用枪、用血肉之躯。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极恨极恨极恨刘富贵,也跟着冲了过去。
可是刘富贵就像是游戏制造出来的一个鬼魅,重重包围之下也能闪出几米远。
他的力气和戾气也如同魔鬼一样,他喜欢生撕人的肢体。
六零仿佛能想象到他茹毛饮血的样子。
一秒失神,他一只手就被刘富贵抓住,他觉得自己也该断手了,但两个女人趁机默契地抓住了刘富贵的脚将他往后一拖,墨尧趁机往刘富贵的手臂开枪。
刘富贵却非常敏锐地躲过子弹并双手撑地往前一倒,双脚往上一甩,连带着那两个女人往上甩飞了出去,而他不过是轻飘飘一个撑地旋身,就直直立了过来。
墨尧暴力地将他拖出战场扔到陆盛的尸体旁,声音里是沉沉的怒意:“你个没用的东西,好好待着!”
六零没有被墨尧的话伤到,他承认,他挺没用的,武力不足,还容易分心,脑子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
脚被玻璃划破了,流了染满脚底还从脚趾缝隙往上渗的血,他忍痛把玻璃拔出,乖乖待在陆盛身旁。
不给他们添乱了。
他看到一个黑衣高个瘦削身影在刘富贵身旁缠斗,接着颜意和何清雯跟了过来。
再接着,颜意和那个黑衣身影接连受伤昏迷,刘富贵被颜意所伤。
药水不断腐蚀他的血肉,他极大痛苦地咬牙大喊了一声,随后就那么狠地把自己的那只手臂也给断了……断在被他拗断的肢体血肉堆里。
何清雯和保卫部的罗家宽被本该打向刘富贵的子弹打中,和一些人一样倒埋在堆里。
白城他们也跟了过来,越来越多人受伤、越来越多人死亡,最后数个男女以身为绳使出牵制之法。
——拽住刘富贵的脚往地上拉、抱着他的头不松手、朝他留着血的空臂连接处扔石头、在后面勒他脖子扣他眼珠,多次被甩飞又有人卷土重来。
就那么凭着一股不怕死、不放弃的信念前仆后继。
最后,刘富贵深觉不敌往上逃,刀疤男为他开路,却在某一瞬刀锋一转,刀疤男的刀从刺向敌方转向了刘富贵。
刘富贵对他并无防备,被他一刀刺中,却也一下子拧断了他的耳朵将他一脚踹飞。
刘富贵摸了一把伤口的血,神婆庄妙善不知道念叨了什么,立刻有七八个人像蜘蛛一样再次不要命地钳住刘富贵的身体。
刘富贵已是强弩之末,单手想要抓住他们扔出去,却被庄妙善用极快的速度往他的右耳连刺了三下……刘富贵终于是死了。
终于到了收尾阶段,颜意让零一送药去第一战场,他也不想呆在这里——他们那一屋子的人,绝大部分都被安排在这里,也绝大部分,都死了。
他拖着陆盛跟在快步前行的零一身后慢慢地往御丰的方向走,走啊走啊,走到零一在的地方——这又是一片横尸遍野之地……
他确实没用,连眼泪都控制不住,哭了又哭,一直哭。
他悲悯,却无能,见不得生死疾苦,也逃不出这吃人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