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远捧着照片一步步往前走,文家的人便一步步往后退。
直到最后一个人——港城的那个男人,无处可退了,撞到了椅子上,发出动静,志远才停下来。
志远看着这里所有人,小小的年纪,笑起来竟带着和年龄不相符的嘲讽,“你们,所有人都怕我爸吗?”
没有人回答。
“我爸是英雄!是为保卫国家和人民牺牲的!你们为什么怕他?”志远高声问。
突然的大声,将文家人都惊了一跳。
文家姥爷站在最前面搀着文晓,听了这话,强行解释,“志远,不是怕……是……是他已经去世了……这大过年的……不吉利……”
“他是我爸!”志远大声说,“我顾爸和我妈从来都没说不吉利,你们……你们……我爸是叫过你爸的人,你说他不吉利?”
最后一句,是和文家姥爷说的,文家姥爷被怼得老脸通红,无话可说。
文家姥姥也不敢看照片那人,壮着胆子上前,劝志远,“志远啊,我们先把照片收起来好不好?”
“不好!”志远高声拒绝,“我顾爸说过,我爸虽然不在了,但是会在天上看着我,看着我好好长大!保护我不被人欺负!我要把我爸的照片放在能看到我的地方,看着我读书睡觉,陪着我长大!”
不知是谁家放炮,还放的是二踢脚,在空中炸开,一声巨响,配合着志远那句“在天上看着我”,文家人禁不住集体尖叫起来。
文家两位嫂子直接带着孩子跑了,文晓港城那个男人也吓得跑了出去,而文晓,在文家姥爷的搀扶下直接吓哭了,全身发抖,站都站不稳,捂着耳朵“啊啊啊”尖叫不停。
志远走到她面前,眼神里带着难过,“你也怕吗?”
文晓听见声音,停了停,结果一睁眼,直接是那张黑白照片怼在她眼前。
“啊——”她尖叫着,软倒在地上,文家姥爷拽都拽不住了,她一团泥似的,瘫在地上,只瑟瑟发抖。
志远的声音继续响起,“是你说的,你不要我了,让我走,就像当年不要我和我爸一样,那我现在走了,你们从今往后,永远都不要再来找我!我和我爸也不想要你们!从来就没想过要你们!”
志远说到最后,已经是嘶吼,吼完抱着照片,肩背挺得直直的,走出了文家,走出了大杂院。
小小少年,一身傲骨,满脸倔强,却也只能撑到走出大杂院为止。
说到底,他终究只是个小学一年级的孩子。
他一个人要对抗文家那么多人,重新翻起丧父的痛,第二次经历被母亲嫌弃的伤,以及,还要努力在文家人面前表现得坚强又有力量,虽然只短短时间,却已耗尽他所有的力气。
在离开文家的那一刻就已经是强撑,所以,只紧紧抱着父亲的照片,让父亲的脸贴着自己胸口的位置,大步往前走,连自己出来没有穿外套,也没有穿鞋子都忘记了。
胡同里有路过的大妈,看见这么个小孩,在寒冬里竟然就穿个毛衣,脚上只套着个袜子就在外面走,手腕上乱七八糟挂着个书包,还以为是哪家孩子离家出走,心疼之下,拉着他问,“你是哪家的娃呀?这么在外头走也不怕感冒?快回去啊!”
志远这会儿脑子都是懵的。
外面冷风呼啸,仿佛都吹进了他脑子里,在他脑子里嗡嗡的发出声响。
一片混沌中,只剩了这嗡嗡声,外面的声音都听不到了,谁拉着他,和他说了什么,他也一片迷惘。
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只看见大妈陌生的模糊的脸。
“哎,这孩子,怎么哭成这样?是挨打了吗?你住哪个院子?我送你回去!”大妈叹息着说。
志远才忽然意识到,他哭了吗?
他更紧地抱住怀里的照片,挣脱了大妈的手,继续往前走。
顾爸说,爸爸在天上也会保护他的。
果然,这一次,还是爸爸保护了他……
可是爸,我没用,我怎么哭了呢?我一点也不想哭的,真的,我不哭了,一定不哭了……
志远一遍遍在心里对自己说:别哭,李志远,你再哭就是孬种!
可是,他控制不住。
越这么想,反而越想哭,他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哭出声,只有眼泪,在风里流淌了一层又一层。
爸,你在天上看得见是不是?那你看,我没有哭,我真的没有哭。我只是很难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难受,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回到她身边,可是,从她家里出来,我为什么这么难受呢?爸,你能告诉我吗?爸,我想你了……
长长的胡同,小小的人。
穿着单薄的衣服,走了一路,眼泪流了一路,袜子不知什么时候还走丢了一只……
每个经过的人都看着他小声议论,也有好心人像刚才的大妈一样叫他,他全都充耳不闻,只继续木然往前走。
直到一个声音炸雷般响起:“志远!”
志远浑身一颤,泪眼模糊中,看见一个穿红羽绒服的女人疯了样向他冲过来。
林清屏?
他看不清。
他怀疑自己看错了……
他揉揉眼再看,真的是林清屏!
林清屏跑得飞快,瞬间就到了他面前,看着他,一双眼睛冒出火来了,“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她一边脱衣服一边大声道。
志远呆呆地看着她,只见她把羽绒服裹在他身上,惊道,“你的鞋子和袜子呢?”
志远这才想起,他把衣服和鞋都忘了。
在林清屏眼里,志远这孩子一向机灵,不仅脑子灵光,而且身手也灵活,能落到现在这个样子,不知道文家到底做了什么孽!
“天杀的!我找他们算账去!”林清屏把他抱了起来。
七岁的孩子,而且自从跟了她以后,志远养得越来越好,不再是当初在顾家村生病的小东西了,抱在怀里着实沉,但林清屏心里一股火气在燃烧,劈了文家的力气此刻都有,而且,那股怒火烧得她,现在连问问志远到底发生了什么的心思都没有,只有一个念头:找文家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