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团棉花般的白云在天空悠悠移动,傍晚的太阳红霞映照着尹更斯湖面,微风吹过,扎染般的连片森林微微摇动带来阵阵荫凉。
穿着深灰色绸衫马甲的格瑞·帕夏笔直地站在工事墙上,欣赏着尹更斯湖景色道,“真美,简直和赛利亚岛彼此呼应,虽然风格不同,但可以说是各有所长、互相弥补。”
卢鲁·巴赫背手晃着铜柄雕花马鞭,观望着开阔的湖面和像伸出双臂般的沿湖森林,抿抿嘴道,“确实不错,如果能长住这里确实不错,闲暇时候钓钓鱼,和几个朋友小酌几杯,水波荡漾、谈笑风生,真是人世仙境。”
高筒皮靴合拢、身体直立的格瑞·帕夏回头笑笑道,“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心境。”
身材高大的卢鲁·巴赫踱了几步,抬起头道,“当然,我们小奥古斯塔紧挨乌坎纳斯,那里也是风光优美,千里草原绿茵平坦,白色河流蜿蜒,成群的牛羊,牧羊放歌的男女,纯净无边无际,让人陶醉到轻盈飘摇,要不是那些乌匪喜欢动刀动枪,有时候真想拆掉那该死的长墙!”
“那种感觉应该和赛利亚岛很像,不过那边是碧蓝的大海与白色的沙滩,还有海面淡黄的小渔船,当海风卷着波浪款款而来,将干净的沙子冲上脚面,那种无尽的遥望与贴切的触碰,让人无限遐思、摄人心神,最后退去的海潮简直能将人的灵魂都抽走。”
卢鲁·巴赫点点头道,“乌坎纳斯草原是浩荡清空、徐缓横荡!”
格瑞·帕夏道,“赛利亚岛是碧海无垠、岛礁迎风!”
卢鲁·巴赫道,“那这里呢?”
格瑞·帕夏望着湖面沉默片刻后道,“伯尼萨帝国就像个被切开的漏斗,地形也像,本质也像,而这尹更斯湖就是最底的漏眼,终将会成为空漏之地。”
“空漏?”卢鲁·巴赫疑惑道。
格瑞·帕夏边走边说道,“大海是水的浩渺,草原是风的苍茫,而这里却是二者的融合,清泉又有浊水,泥土上又有繁花,平静又将汹涌的河流和大海贯通,而这些又滋养了很多不同语言、不同肤色的人,各种交互融合,又各种冲突倾轧,最后将往事和现在沉入湖底泥浆,无论多么光辉荣耀都将沉寂落寞成往事,它们就像飞鸟的两翼,而伯尼萨帝国就像飞鸟的躯体,只不过是塌陷又轮回的躯体,这里则是坍塌轮回的那个孔洞,集中了复杂的美好,却又可能是梦想的踏空终结处!”
卢鲁·巴赫望着多愁善感格瑞·帕夏道,“你比以前更容易触景生情了,你应该做个游吟诗人,或者教会的雕刻绘画师。”
格瑞·帕夏叹了口气道,“其实当个渔民也不错,就像你说的,可以小酌垂钓。”
“哈哈哈。”卢鲁·巴赫大笑道,“你不会以后想定居到海外吧?”
格瑞·帕夏扭过脸点点头道,“正有此意!”
卢鲁·巴赫撇撇嘴道,“去哪里?撒不莱梅?你不想继承天鹅堡的领主爵位?”
格瑞·帕夏深深松了口气,脸上露着悦色道,“兄弟,我遇到了心上人,而且...”
卢鲁·巴赫顿时呆愣片刻,又追问道,“什么?”
“她的眼睛如大海般碧蓝,漂亮卷曲的长发,尤其笑起来的时候,纯净至极,非常迷人。”格瑞·帕夏出神地说道。
卢鲁·巴赫不禁艳羡道,“听起来不错,两年的海外游历,我还以为你只是和撒不莱梅那些王室子弟在军演场上较劲,没想到居然找到了心上人?”
格瑞·帕夏笑道,“其实也是天注定,我们帕夏家族本来就来自于赛利亚,出去游历的目的,不只是去学习撒不莱梅学习步骑军团战法,也是家父派我去探访家族旧地,实在没有想到,曾经在撒不莱梅败落的帕夏家族已经再次兴起,赛利亚岛现在已经回到帕夏家族手中,只不过是另外一个家族分支,但他们接纳了我,而且还巧遇了美丽的阿尼梦,所以我现在只希望这次战争尽快结束,在妻子临产前能回到她身边。”
“你已经结婚了?居然没有给我写封书信?”有些出神的卢鲁·巴赫不满道。
格瑞·帕夏笑道,“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抱歉!”
卢鲁·巴赫摊摊手无奈道,“理解,不过你父亲这个决定其实非常明智,因为形势确实不容乐观,你们家那几个刺头小领主又在想勾结外人趁机作乱。”
格瑞·帕夏疑惑道,“什么意思?”
卢鲁·巴赫挥手将工事墙上几名了望士兵赶走,凑近格瑞·帕夏道,“你们天鹅堡可能会有麻烦,不过你父亲应该已经察觉到了!”
格瑞·帕夏脸色紧绷道,“谁?”
卢鲁·巴赫眉头紧锁道,“仑尼家族可能对你们天鹅堡有所企图?”
“什么...他们疯了吗?即使有野心,也不应该盯上我们家,毕竟坎帕尼和天鹅堡离得那么远,而且对我家有敌意是奎托姆的克豪劳兹他们,而且安克缇·仑尼是我父亲多年好友。”
“但弗林锡离你们天鹅堡很近!”卢鲁·巴赫盯着格瑞·帕夏继续道,“克豪劳兹死后那个阴沉的攸丘·克劳兹上位,但我感觉他比克豪还危险,克豪几个儿子莫名消失并不出人意料,但守旧派元老阿契索在奎托姆城的几个附属大商人也被刺杀就有些说不过去了,这可能表明奎托姆已经逐渐脱离了艾蒙派提家族的控制,这里面牵扯很多事情,甚至是成年旧事,安克缇·仑尼亲自找过我,许诺如果他们坎帕尼或者其他城邦与天鹅堡发生冲突,只要我不去救援,他就把占有的谷仓地再划归一大块给我,那可是帝国的粮仓,对任何人都有十足的诱惑,所以我接受了,而且我猜测安克缇·仑尼所说的其他城邦盟友应该就是奎托姆,就是那个新上位的攸丘·克劳兹,他们的意图其实在今天早上的会议要求已经暴露无遗,仑尼家族要重新掌控弗林锡,与奎托姆结盟,但你们天鹅堡夹在中间势必是眼中钉,所以想除掉你父亲,寻找安插听话的新人,紧接着就是要干掉我,这样一来,弗林锡、奎托姆、坎帕尼、天鹅堡、小奥古斯塔就被他们完全掌控连成一片,艾蒙派提家族就只剩下了特克斯洛和巨石城,因为迪比特城就是个摆设,这样一来伯尼萨帝国就可能要改名换姓了。”
格瑞·帕夏脸色惨白道,“你不是倪想吧?这可不是抢夺几个镇子那么简单。”
卢鲁·巴赫微微点头道,“可以肯定,可能这也是你父亲想让你离开伯尼萨的原因,其实这涉及上一辈的恩怨,仑尼家家族曾经是丹家族的马前卒,而克劳兹家族依靠着瓦莱家族,虽然丹和瓦莱家已经垮台,而且艾蒙派缇家对他们进行了大清洗,但看来扶植起来的这几位血统里还带着反骨,所以这可能算是家族百年复仇。”
格瑞·帕夏眼神疑惑道,“如果是这样,难道艾蒙派提家族会坐以待毙?他们两个根本不是查理尼的对手,况且现在大敌当前...”
卢鲁·巴赫微微一笑道,“正因为大敌当前,所以他们才想伺机而动,最主要现在艾蒙派提家族因为内斗,已经孱弱不堪,尤其前段时间萨茹尔的贞爱会夺权,艾蒙派提家族下面的很多骨干都因倾轧牵连而死,中了厄姆尼人剧毒的查理尼三世虽然侥幸逃脱,但已经被折磨的心力交瘁,靠吸食乌喉霜振作精神,传言现在已经有些精神混乱,而那个戴克皇子是个空脑壳,在教化院和咱们打群架时候就显露无疑,他家的女婿巴赛尔更是农夫出身,卑鄙无耻根本没有什么忠诚度可言,另外培歌可是地地道道的瓦莱家族成员,所以现在艾蒙派提家族岌岌可危,全靠阿契索·塔特和一些死硬派元老支撑,但我感觉到阿契索他们也早有防备,甚至可能设下了圈套,不管能否再次击垮厄姆尼人,伯尼萨帝国内这几股力量必然会发生恶斗,还有那个据说会魔法的皇叔麦道夫,虽然最近消失不见,但关键时候肯定会站出来。不过自从伯尼萨建国以来,向来是如此,皇权更迭都是靠着血腥杀戮,就像查理尼三世的祖父瘸子查理,游吟诗人唱得没错‘皇宫庙宇、雕梁画栋矗立在脓血之地上’,所以你去海外定居很明智,因为这样旁根错节的争斗,到处都是欺骗和背后捅刀子,对单纯又多愁善感的人来说非常危险!”
格瑞·帕夏眉毛倒竖道,“那你真的要接受安克缇·仑尼的土地?如果他们袭击我们天鹅堡,你真会袖手旁观?”
卢鲁·巴赫叹了口气,拍拍格瑞·帕夏肩膀道,“果然是我十几年的傻兄弟,居然会问这样的问题!这次尹更斯的布防重点都给了咱们两家,他们被派到西边,就是因为对他们不信任,而且我之所以将小奥古斯塔全部精锐和物资都带来,就是为了保存实力,防止被他们干掉,咱们最大的威胁不是乌坎纳斯人,他们只是偶尔抢点东西,而仑尼和克劳兹家族则是想要我的命,还有你全家的命,无论何时,内忧远比外患危险,况且我从来言而无信,收了他们的好处,并不代表我会上他们的当!”
格瑞·帕夏松了口气道,“非常感谢你,希望关键时候你能挺身而出帮助我父亲。”
卢鲁·巴赫再次用力拍拍格瑞·帕夏肩膀,眼眶红润道,“我这辈子像你这样的朋友不多,就像我叔父霍亨·巴赫和你叔父伯纳·帕夏,尽管我叔父确实有些癫狂,但他们的友情又传递到了咱们这里。”
格瑞·帕夏颇受感动道,“其实你这个人挺好,非常勇敢还够义气,只不过表面上好像有些混蛋,就像他们说得你谋杀了你叔父,我想肯定是谣言,或者总有原因。”
卢鲁·巴赫释然地笑道,“还是你了解我,不过我确实送走了他,因为他已经心智迷失,我们家族有遗传早衰和癫狂症,估计你早有耳闻,所以我送他走他其实能理解,换作我就会理解,毕竟有时候人会身不由己,从天使变成魔鬼,明知道是错的也要去做,所以这也算个好的结局,不然大家都得死。”
格瑞·帕夏叹了口气道,“你从来都是这样,即使在‘看谁先说话’的游戏中也是,让别人先动手,不到万不得已总是留有余地。”
卢鲁·巴赫骄傲地抬起脸道,“当然,硬汉就得如此,恐惧才会让自己乱了方寸。”
格瑞·帕夏扫了眼卢鲁·巴赫脖子和脸颊的伤口,关切道,“不过你还是得小心,毕竟稍有差池...”
卢鲁·巴赫摸了摸自己脖子上那两道割喉留下的刀疤,笑道,“那两次确实危险,不过他不会那样做的,因为他可能是我生父,虽然我从小被送到巨石城教化院当人质,但我能感觉到,否则照他的手法,怎么会两次都割不断我的喉咙,这就是我在救济院创立‘看谁先说话’游戏的勇气来源,不过我却最终割断了他的喉咙。”
看着脸上滑落泪珠的好朋友,格瑞·帕夏饱含歉意道,“抱歉,让你想起了往事。”
卢鲁·巴赫哈哈大笑起来道,“好兄弟才会坦诚相见,不过我最后提醒你一句,现在局势瞬息万变,如果遇到危险,马上到我身边来,谁也不要管,记住,在我身边你会很安全,除非我死了!那种情况下,你父亲肯定也希望你这样做。”
格瑞·帕夏喉咙哽咽,用力点点头道,“在教化院的时候你就总是保护我,但现在我希望不再发生那样的事。”
“教化院老友小聚?”工事墙下不远处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格瑞·帕夏和卢鲁·巴赫回过头,才发现是培歌正骑马向这边而来。
卢鲁·巴赫上下打量着顺坡道来到工事墙的培哥,冷冷道,“疏域使大人,需要我给你行下马礼吗?”
望着平静的湖面的培歌忙爬下战马,勉强笑道,“快别捉弄我了,什么下马礼?如果能救我出水深火热,就是我天天给你们跪拜都行。”
看着好似变了个人的培哥,卢鲁·巴赫眼珠转转乐道,“看来你这是被人刀架脖子上了,有求于爷?”
培歌弯腰行礼讨好道,“毕竟教化院好友一场,你们不会见死不救吧?”
卢鲁·巴赫佯装糊涂道,“您可是皇室红人,时刻陪王伴驾,我们应该求您在王上面前吹吹耳边风,免得被诬陷而遭牢狱之灾。”
培歌突然面带沮丧道,“快别说笑了,都是曾经教化院的兄弟,我何时这样对过你们,也是基于此我才来找你们,答不答应都行,反正我是死路一条。”
“够直爽!”卢鲁·巴赫道,“你说,我会尽力而为,毕竟在教化院被监禁的时候你给我们送过面包,也算当过我小弟。”
脸色蜡黄的培歌松了口气道,“谢谢您还记得这些,我也有话直说,前段时间有人找过我,给我送了些珠宝,并且许诺即使在最艰难的时候也有粮食供给我,所以我非常担心,希望如果将来发生什么事情,我能在你的军营或者去小奥古斯塔避难,当然,所有的财物我将拱手奉送,包括我多年积攒的。”
卢鲁·巴赫仰起脸,盯着培歌低声道,“你答应他们的条件了?”
培歌急忙摇摇头道,“没有,他们什么条件也没提,只是送给我很多东西。”
“你收了就把半条命送了出去。”卢鲁·巴赫冷笑着道,“不过不收也一样,也是半条命被收走了。”
培歌愁眉不展道,“所以才来找你,毕竟目前实力最强的就是你,希望您能网开一面,我真不想搅这趟浑水。”
卢鲁·巴赫凑近培歌,打量着他肥嘟嘟的脸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不过你想错了,军队人数多并不代表实力最强。”
“所以我才来找...你们。”培歌说着望向格瑞·帕夏。
“哈哈!”卢鲁·巴赫笑道,“你这意思是我压根靠不住,也可能会在这场风波中殒命,所以是来求艾格?你比我想得还要滑头。”
格瑞·帕夏也佯装疑惑道,“你不会是密探吧,来打探消息,而且咱们面对的是厄姆尼人,我们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培歌叹口气道,“我知道你们两个关系最铁,所以也不需要隐瞒什么,而且明眼人都知道,帕夏家和兽血...巴赫家是绝对忠诚于王室的死硬派,但我血统确是瓦莱家的,这次如果王上赢了,他会再次彻底清洗瓦莱家族,只要带这个姓氏的都得死,要是那些人赢了,照样会为了补窟窿损耗拿我开刀,夺取我的财产和性命,因为我对他们来说根本没有价值,所以不管谁赢谁输我都死定了,只有一条路就是去...海外。”
卢鲁·巴赫拍拍培歌肩膀道,“果然是瓦莱家族的人,真是算计到了头,两边你都示好,到时候发生冲突,你选强的那一边暂时自保,然后再偷偷逃到海外,以此保住狗命。”
培歌眨眨眼,犹豫片刻道,“其实我还是赌你们赢,那边只是暂时糊弄,希望不要一开战就把我当成目标,而且,我财产转让书都写好了,随便你们两个填,你们两个谁拿走都行,只希望将来能在出海的船上给我留个犄角旮旯,保住我的..狗命。”说着从怀中掏出那卷淡黄色的财产协议羊皮卷,佯装犹豫地递给了卢鲁·巴赫。
卢鲁·巴赫眯眼阅读着这卷财产赠与书的内容,并笑着调侃道,“你可以身先士卒,在他们反叛的时候为王室立下战功,击垮你们瓦莱家那些叛逆,或许王上会给你特赦,并赐给你艾蒙派缇的姓氏。”
培歌一愣,冷笑道,“曾经的大清洗中,他们哪个不是在提着自己家族的人头敬献忠心才有了今天的地位,如果我的祈求只能换来你们的嘲弄,我不会怪你们,只是想说抱歉打扰了你们。”说着准备上马离开。
格瑞·帕夏看着脸色灰白的培哥,抬手轻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如果我要是再出海,会给你留个位置,而且是那种单独的床,带你去看看其他地方的风光。”
培哥急忙扭转马头,望着格瑞·帕夏道,“你说得是真的吗?”
格瑞·帕夏笑笑道,“当然,一个贵族想要搭船出海闲游,我凭什么拒绝?尤其是还在他没被宣布有罪的时候。”
卢鲁·巴赫将那卷财产赠与书扔到培哥身上道,“拿回你这张废纸,我可没能力和王上争夺被罚没的财产,想要在我军营睡安稳,拿点真金白银来,我的那些士兵可是见钱才眼开,毕竟他们在服侍你的时候,得心甘情愿给你干净的食物。”
培哥喜不自收地在马背上不停弯腰道,“马上,我马上去办,将那些粪土之物送到您的军营。”
格瑞·帕夏笑笑道,“不过还是谢谢你曾经的面包,不然我和卢鲁可能真被饿坏了。”
培哥眼眶带泪,感激道,“你们真是好人,会有好报的。”说着骑马顺着缓坡离开了工事墙。
望着培哥离去的背影,卢鲁·巴赫不停揣摩着马鞭柄上发亮的铜球,走神叹息道,“真是人生无常...稀里糊涂就要脑袋不保。”
《荒漠露珠》:神,全体美善之所集,无固形明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