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飞舟浑身的血都要冻住了。
    不是人类，不是人类，这四个字太过可怕，他一时有些难以承受，险些跌倒在极乐池中。
    “奉旨讨逆！奉旨讨逆！”
    就在这时，楼下兵马开始向楼上发起冲击，打头阵的五十余人，不知爬了多久，终于气喘吁吁地爬了上来。带头一名甲胄首领，待平复了呼吸，才缓缓道：“逆贼顾明楼听着，吾奉圣人口谕：‘摩尼法本是邪见，妄称光佛神教，诳惑黎元，宜严加禁断。特令戎州都督府发兵剿毁！’”
    那些兵士听宣之后，立马齐刷刷地抽出陌刀来，大声呼啸着朝顾明楼冲去。
    还剑楼的弟子们见楼主有难，纷纷集结，不要命似的挡在了顾明楼身前，双方杀作一团。那些弟子并不惧死，身上被砍数刀，不喊不闹，更不流血，宛如一群鬼魅，越杀越是奋勇。逐渐那些兵士抵挡不住了，竟连连后退起来。
    而更加奇异的事情发生了，还剑楼下，忽然聚集了成千上万的百姓，他们似乎都是摩尼信众，不要命似的冲破了重重兵勇的围堵，往还剑楼的楼梯上涌。他们不知疲倦地爬梯而行，就好像最顶层的祭坛中有着能让他们几世也享不完的金银珠宝。他们比那些士兵来得要更快，更有力，更疯狂。
    楼下的官兵放起了弩箭，带火的箭簇插进那些狂热的信众身上，他们却毫无感觉一样，只顾着冲上楼去。
    “是时候了。”顾明楼闭目仰头了一阵，终于开口道，“腊月初一，午时已至，大光明佛，重生凡尘。”
    话音刚落，只见那还剑楼的穹顶忽然缓缓移开了一个大口子，正午最耀目的光照射下来，正照在极乐池中。
    顾明楼将石台之上的和尚尸体慢慢放进水里，脸上忽然一阴。
    “阿耶，他已经死了，不要再错下去了！”顾飞舟苦劝道。
    “是啊，他停药一天，如今已和普通的尸体无异。你已复活不了他了，何必再做挣扎？”李白也道。
    顾明楼抬起头来，睁开双目，吓得众人都是一退。
    只见他的双目已然没了瞳仁，眼白尽是血色，看上去就如厉鬼一般。
    “摩尼教众，以身伺佛！”
    他一声令下，那些越涌越多的百姓、弟子，便纷纷疯了一样，大喊着“摩尼教众，以身伺佛”，手中握刀，冲向极乐池，将自己的头颅一刀砍进池中。他们似乎坚信，只要如此做，便能获得绵延百世的喜乐平安、富贵荣华。
    就这样手起刀落，手起刀落，没有一个人犹豫半分。
    小野菜吓得躲在角落里不敢睁眼，顾飞舟和李白早已没了往日的潇洒风流，神色凝重地看着眼前的疯狂场面，束手无策。
    终于，蓝色的池水被鲜红的血液浸满，一个浑身上下散发着幽幽紫气的佛身从水中袅袅升起，这紫色的邪佛被开了口的穹顶投射而下的光晕一照，赤裸的佛身上满是昆虫的麟羽，整张脸上凝固着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蔑视着眼前的众生。
    “我佛重生了，我佛重生了！”
    顾明楼激动地扑进极乐池中，扑通跪在了池水里，任由溅起的紫色液体将周身腐蚀得脱皮见骨。
    “无量光佛，我是您忠实的奴仆，我完成了您交待的任务，祈求您赐予我永生！”
    邪佛并不说话，而是身躯越拉越长，最终站立起来，头顶快要伸到了穹顶之外。
    只见他缓缓伸出一只手来，朝那些官兵和依旧不断涌入的百姓一指，百姓和官兵们瞬间便倒在地上，周身出现了剧烈的痉挛，身上开始冒出黑烟，最后化成一堆焦炭。
    顾飞舟见势不对，拉起小野菜就跑。
    这是顾飞舟第一次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他不是神仙，更没有苏天鹤的半仙之体，他只是个普通的人类。面对这样的邪神，他只有带上心爱的人逃命。
    可邪佛并没有打算放过他们，又伸出另一只手来，指向顾飞舟。
    佛法无边，顾飞舟只觉得一阵强大的压力，自四面八方而来，将自己挤压在其中。自己从未被这样挤压过，整个身躯的每一寸肌肉，都像是被塞进了巨大的石磨之中，被压得快要变了形。
    耳边小野菜的哭声渐渐悄不可闻，世界开始变得一片苍白。
    就在这时，忽然一声巨响，顾飞舟又恢复了视力。
    他分明看见，身边那名叫李白的黑靴白衣少年，正指天念咒，催动着一柄镶金嵌玉、曲折蜿蜒的短剑飞向邪佛。那剑距离邪佛越近，一股如乳汁般白得耀眼的气团便越聚越大，直到裹住了那邪佛指尖的阵阵黑烟。
    邪佛当然不甘示弱，依旧似笑非笑，双掌合十，浑身如蒸似煮，冒出阵阵乌黑发臭的巨大火焰来。那些火焰直冲李白而去，李白一个闪躲，其中一簇火焰落在地上，地面立时便被烫出了一个巨大的黑洞。
    李白不敢大意，忽然身影闪烁，人已瞬间移动到了邪佛的身前。紧接着，他的身形开始越来越快，和那邪佛贴身搏斗起来。
    邪佛瞬间浑身生出上百只手臂来，越打越快，几乎看不清那些手臂飞舞的影子。而李白丝毫不惧，他似乎比邪佛运臂更快，他的双拳，竟然能和邪佛的上百只手臂打成平手。一时间烟尘四起，黑烟白雾交叠，一人一佛，越斗越凶。
    顾飞舟彻底服了眼前这个李白，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少年，明明是人类，运起功来却比神佛还快，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他云游天下以来，也见过不少域外高人，可真没有一人，有李白这样的造诣。真不知李白的师父，到底是何方神圣。
    可李白终究是人，总有力竭的时候。
    顾飞舟惊醒过来，仗剑而上，一剑刺向了那邪佛的头颅。
    “舟儿，不要！”
    顾明楼也飞身而来，想要救他的佛，可顾飞舟去势甚猛，如电如光，用尽了平生的武力。
    瞬时之间，还剑楼的穹顶忽然轰然炸裂开来，高大的摩尼邪佛头颅被顾飞舟的宝剑深深刺穿，眼看剑柄都要没进黑漆漆的脑髓之中。
    李白抓住时机，忽将短剑运转如飞梭，一剑过去，将那邪佛的脑袋彻底削了下来。
    浓雾散去，太阳终于开始慢慢西沉。还剑楼中，顾明楼紧紧抱着邪佛的残躯，不肯离开。
    李白上前查看时，这才发现他已然将自己和邪佛合二为一，整个肉身都黏了上去，像是想要将自己的头颅献给邪佛。可惜，两个恶魔都已然断了气。那摩尼光佛，彻底消弭成了一副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