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云河垂下眼，沉默了一会儿。
    陈屿倒也没逼着他说什么，他进厨房煮了一个鸡蛋，拿帕子包着让段云河敷在脸上消消肿。
    这还是第一次陈屿不步步紧逼，就连段云河都有些意外。
    他不知道的是，陈屿正是因为看到了一点希望，才退却了。
    陈屿怕靠得太近，又把光驱散了。
    段云河敷脸的时候，陈屿进厨房做了饭。他看段云河的样子就知道他大概没有吃饭。
    平时段云河能吃三碗饭，但是今天他吃的很少。
    吃过饭，陈屿问：“事情已经解决了，你跟叔叔阿姨按照我说的解释就行，怎么还是没胃口？”
    段云河平静道：“我和家里断绝关系了。”
    陈屿一愣，“因为我？”
    “不只是，”段云河说：“因为很多事情，我和他们之间的矛盾一直在，我以为随着时间流逝会慢慢消失，但是事实是，矛盾不去解决，它就会一直存在。”
    陈屿知道对段云河来说家人很重要，这种时候安慰的话是苍白的。
    更何况段云河会做这样的选择肯定有他自己的原因。
    内心深处，陈屿控制不住的有些高兴，其实他倒希望段云河身边只有他一个人。
    本来曾经，他们的生活都只有彼此。
    段云河说：“我先回去了。照片的事情，如果影响了你的公司，我可以出面。”
    陈屿并不在意外界的留言和目光，甚至如果可以他更希望他和段云河被所有人误会成一对恋人。
    这样，就没有人能把段云河从他身边抢走了。
    陈屿说：“再留一会儿。”
    空气静默了一瞬，段云河没有说话，陈屿起身打开了电视。
    电视里播放着一部电影，一部文艺片。陈屿就坐在段云河旁边，心思却不在电影上。
    或许是电影有些无聊，段云河和陈屿都睡着了。
    段云河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的饭点了，他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子，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关了。
    陈屿还在睡着，昨天因为处理照片的事他几乎没有休息，之后又赶回了家里，所以才就这么睡着了。
    已经入秋了，天气有些凉，段云河起身把开着的窗户给关上了，然后找了一条毛毯盖在了陈屿身上。
    他记得很久之前和陈屿住在一起的时候，他在沙发上睡着，陈屿也会给他盖毯子。
    段云河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离开了陈屿家。
    外面的新鲜空气让段云河没有了刚睡醒的劲儿，他刚才梦到了段云离。
    并不经常梦到，但是每一次梦到段云河都会心情低落，更别提段云河刚和家里人断绝了关系。
    在华国，子女和父母的关系在法律形式上是断绝不了的。
    但段云河心里清楚，他和江苓还有段长海已经有了隔阂。
    就像打破的一面镜子，即便后来修复了，疤痕也在。
    照片的事让段云河不禁感觉到了一段亲子关系的脆弱。
    家庭里无事发生的时候，好像他们是最亲最爱的人。
    但是当孩子背离了父母的预期，孩子就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
    其实人和人之间的关系都是这样，风平浪静的时候觉得一切都好，只有遇到事情了，并且是坏事，才能够看清楚一段关系的真面目。
    段云河打车到了墓园，他回想了一下，上一次来还是从长河镇回来的时候。
    天空中飘起了小雨，段云河在附近商店买了一把伞。
    他打着黑色的伞到了段云离的墓碑前。
    抬起手抚摸了一下已经湿了的墓碑，段云河久久没有说话。
    本来很多话想说，但是到了这里就只剩下了沉默。
    看着墓碑上段云离的笑脸，段云河还是开口了。
    “我去调查了，单宁确实已经死了。不然我会把他送进牢里面。”
    “至于邢亦修，我和他绝交了。”
    段云河往前一步，将伞倾斜向了墓碑，挡住了墓碑的风雨。
    “你当时就应该告诉我的，小离，你的死最后惩罚的不止有你恨的人，还有你爱的人。”
    尽管段云离偏激、执拗，但他还是记忆中会对着段云河露出灿烂笑容的弟弟。
    段云河低声道：“我和爸妈因为一些事断绝关系了。你当初是不是像我一样被他们骂了？那种话落到我身上我都觉得难受，你肯定更痛苦。”
    伸出手，段云河擦了擦墓碑照片上的水。
    对别人段云河可以冷漠，甚至极端理性的去对待，但是对段云离不行。
    段云离做错了很多事，他的死甚至可以说很大一部分是他自己导致的，怪不了别人。
    但是段云河只想得到段云离死之前受到的痛苦，心疼段云离。
    段云离初中的时候，曾经出过车祸，他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抱住段云河，说害怕再也见不到段云河了。
    “哥哥，我要一辈子当你的弟弟。不，很多很多辈子，我要永远当你的弟弟，下辈子、下下辈子……”
    那个时候段云河告诉他，“好，永远都是。”
    墓园里，雨越下越大了，段云河的裤脚都被飞溅的雨水淋湿了。
    段云河说：“下辈子你还做我弟弟。”
    说到这里，段云河忽然笑了一下，“还有一个叫我哥的陈屿，要是你们都成了我弟弟，应该每天都会打架。”
    段云河目光微微放空，他说：“你不认识陈屿，他是我在你死之后认识的。一开始被他亲哥追杀，求我帮忙。本来不想帮他，不过他叫了我一声哥，我想起了你。”
    “后来我把他留下了，不是因为把他当成了你，不过周围很多人都觉得我留下他是因为你，就连他自己都曾经误会过。”
    “我留下他是因为那个时候害怕寂寞。那会儿好像失去了所有亲人，所以想有个人陪着我也好。”
    段云河说：“留下他还因为他的眼睛，虽然他很努力地想要让自己看起来单纯，但是我知道他不是单纯的人。他的眼睛告诉我，他经历了很多事，对这个世界充满了不信任。”
    “那时候大概也是有些好奇，好奇他的过往是不是和他说的一样那么简单。”
    “我和他一起住了快两年，后来知道了他的身份。我生气他骗了我。你应该知道我很讨厌谎言。”
    “不过其实决绝地把他赶走，也因为我讨厌卷入麻烦。他是陈家的人，和他来往就意味着摆脱不了麻烦。”
    雨声将段云河的声音掩盖，这些心里话是说给段云离听的，也就无所谓了。
    “我真没想到他会喜欢我，一开始觉得有些疑惑，惊讶，我以为他和你一样把我当成他哥哥。”
    “我一直没有喜欢的人，也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但是感情这种东西就像穿在身上的衣服，舒不舒服你自己心里清楚。”
    “所以我对他的感情变化，一直以来我自己也能察觉到。”
    段云河轻声说：“我大概很早就喜欢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