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父亲说的这些，李辉翔心里顿时就升腾起了一股滔天的怒意，只是被他强行压着。
    “老家地震的时候，我听说，有很多明星都来捐款了，只是这捐款，他们并没有通过当地政府，而是去了现场，用自己的眼睛看，自己判断要捐给谁？该捐给谁？是真的吗？”
    李煜麒点了点头，“本来就该这样。”
    “老家这些当官的，那张脸，怕是无处安放了吧。”李辉翔讽刺说道。
    “有几个要脸的？”李煜麒也是以感叹德语气讽刺了一句，然后沉吟了一下，又说道：“地震之时，有中央大员要来，有百姓准备拦车要告‘御状’，结果呢？还没等到车队，就被控制起来了。地震过后，泥石流淹没了几十个学生，死了好多，中央大员又来了，这一次，凡是之前准备要拦车告状的人，直接就被划地为牢了，直到大员离开了之后，才还他们自由。”
    “赈灾物资那么多，除了在震中之时，发过帐篷以及一点吃的，还有什么？什么都没有。你是没看见，储备仓库里面，赈灾物资堆到发霉，一车一车拉出去烧，也没有发出来。”
    “新场希望小学，六年级有一个班，同一天，接连跳楼至少有五六个学生，原因好像是那个班的老师，把跳楼那些学生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最后好像还说了一句‘活着也是浪费粮食，不如跳楼死了算了。’”
    “我是玩不成微信，但是年轻人发了关于这件事的朋友圈，不到一个小时，就统统被删除了，这件事，也就在咱们县内部消化了。就算那些学生家里不服，哪里来证据？又该去哪里告？”
    “贫困县有财政补助，建档立卡户有优待，可是......别的学校我们没亲眼所见，不敢乱说，可是这城关中学呢？学生吃到什么补助了？”
    “那些低保户、贫困户，哪家不是有房有车有存款，当然，除了这些，他们还有关系。那些连房子都没有，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居然是小康生活。地震过后，城里建了这么多廉租房，能住在里面的，哪家没有一个不是有编就是有制的亲戚？”
    “......”
    “这还只是我们一个县，像我们这样的县，全国有多少？全世界又有多少？这天下不公不平不正的事，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中央的政策是好的，可落实到咱们平头老百姓的头上，又有多少？”
    “爸，邪终究压不了正，这是你跟我说的，也是我一直坚守且坚信的。”听着父亲一连串的‘牢骚’，从这些‘牢骚’里面，李辉翔感受到了一种心灰意冷，于是便开口用李煜麒曾经无数次告诉过他的话，宽慰道。
    闻言，李煜麒笑了笑，点头道：“没错，邪始终不能压正。不是不报，只不过是时候未到，时辰一到，他们必遭天报。别的我们管不了，没那个能力，但是咱们家的事，你二叔他们的冤假错案、我手被打断至今未给一个结果、还有城关中学与咱们自己这个小家背后隐藏的那些猫腻，总有彻底曝光的一天，只是爸老了，越来越老了，找镇政府、县政府，加起来不下百次，他们没说不管，可管了这么多年，想必他们的太极拳都已经练到宗师级别了吧。一句越级上访违法，听劝的还好，不听劝的，莫名其妙被抓、被送进精神病院的，也不是没有。地方，地方不管；上访，上访违法。哎......不说这些了，你这次回来，和之前很不一样了。”
    “我并没有什么变化，依旧还是那个热血青年，只不过，雅安地震的时候，去了趟雅安，懂得了敬仰敬畏生命。在雅安，见识到了太多太多的黑暗，同时也发现了太多太多的美好。”
    “你小子，雅安离咱们这里不过几百公里，你去了那里都不顺道回家一趟？”
    闻言，李辉翔低下了头，低声解释说：“我是跟公司大部队一起去的，要统一行动。”
    李煜麒点了点头，“总该要自己闯一闯，我还以为，你三叔他们回来之后，在家里乱传的那些话，你心生恨意，不愿意回来见自己的亲人。”
    “那时候工作刚定下来，只有一腔热血，对于当时你和二哥的话，理解不透，雅安之行后，我感触良多啊。”
    “哦。”李煜麒来了兴趣，“说说。”
    李辉翔沉吟了一下，说：“就拿咱们的大家和小家这些年遭遇的这些事来说，雅安之行后，我看到了人性很多层面的恶，同时也看到了很多人性的善。恶，不代表就是坏人，不代表做的就是坏事；善，也不代表就是好人，做的都是好事。”
    听到李辉翔的形容，李煜麒眼中闪出了宽慰之色，他微微点了下头，“还不够，形容得不够具体，比方说呢？”
    “比方说......”李辉翔略微思索了一下，“什么是人性之恶？就是他过了河，把船藏了起来，然后回过头告诉你，要你苦练游泳本领，就能游过去，结果，你在河里挣扎得精疲力尽，到死了，还以为是自己不够努力。”
    李辉翔打的这个比方，让李煜麒感受到了深深地震撼。
    震撼的同时，他内心又生出了担忧。
    因为他从李辉翔话语里‘听到了热血的躁动’，自己这个已经二十多岁的大儿子，这个被自己打长大，这个一直与自己相处不好的儿子，怕是会......
    “我还在呢，虽然已经开始老了，但是只要我还在一天，有些事，就轮不到你们，轮不到你。”
    “我没有那么伟大，要把清白还给人间，要荡涤天青，我只是想报仇。若是一定要我把格局放大一些，那么，我只是想放下。可是，仇若没报？要我如何放下？如果有仇不报，我就不可能真正的放下。因为仇没报，任何时候我回想起来，都是如鲠在喉，我真的觉得记仇是一种优点，报仇是一种能力。记仇，代表我有血性，它会时时刻刻提醒我‘别怂’，要以牙还牙、要以眼还眼。因为真相是：敌人永远都不会因为你求饶就放过你，但是敌人绝对会因为被你咬掉一块肉，而不敢轻易招惹你；人也不会因为善良和老实被欺负，只会因为没有报复的能力而受欺负。这些，是我这一年多两年内经历了不少，结合当时三叔还在我手下干活那时候，你们对我说的话，自行感悟出来的一些东西，三叔回来之后，乱传也好，还是怎样也罢，我不跟他计较，也不会真的从内心恨他，除了因为他是亲叔叔以外，还有另外的原因。”
    李辉翔这一番话，让李煜麒越发肯定自己内心的猜测，但是，偏偏此时，他找不到反驳李辉翔的理由，他沉吟了好一会，依旧是没有想到反驳的话语。
    除非......
    除非他以身为父亲，这个先天的优势强压。
    可是他不愿这么做。
    之所以不愿意，是因为他知道，就算此时强行压住了，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除此之外，那就是他自己内心也不愿再强压，自李辉翔第一次初中补习开始，他强压了多少次？
    最终的结果呢？
    李辉翔离家出走......足以说明，强压只会适得其反。
    这一次李辉翔回来，虽然是被他‘骗’回来的，可这次回来，李辉翔愿意和他聊这么多，他实在不想，刚一回来，就闹得不欢而散。
    思来想去，李煜麒还是放弃了强压的打算，“你说的另外一个原因是什么？”
    “如果一个人背后有很多流言蜚语，我不会跟风去踩别人一脚，我会先仔细观察一番，或许我就会发现，这个被议论的人，比起在背后议论他的人，无论是学识修养、眼界格局，还是思想境界，都要高出一大截。这个人之所以被议论诽谤乃至排挤，是因为有太多心胸狭隘的人，只能诋毁他，却干不掉他。所以，如果有人诋毁我，我会感到高兴，因为老祖宗说过‘反者道之动’。智者，总是反着看待这个世界的，他们诋毁你、诽谤你，但是他们的内心却都是渴望成为你。因为诋毁，其实是一种羡慕；嫉妒，其实也是一种仰望。所以，我不会与三叔计较。就像我不会与那些传你李煜麒是如何如何的一个人的人去计较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三叔我不计较是因为我们的血缘关系，所以，不管他做了什么，我可以不喜欢他，但我也不会把他当仇人；但是那些诋毁你的人，我不得不记仇，你的手被人打断，我就是穷尽我一生，不管他们躲到哪里？要躲到什么时候？这个仇，我都会报。这次你打电话给我说你又被人打了，还住院了，我真的被吓到了，我已经用我最快的速度赶回来了，这一路上我都在想，我再快，恐怕都晚了，所以，再挂了你电话，我定了机票，请好假之后，我给一个朋友打了电话，让他先到家里来看看情况，让他来的目的，不是要他帮我揍对方，而是要他帮我认清对方，认清楚打你的人长什么样子，如果我回来，你身上又添像你那只手一样的新伤，我的理智，不要了也罢。”
    李煜麒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沙哑，“如果你那样做了，只会亲者痛，仇者快。”
    “你被人打了，不是亲者痛吗？打你的人没有付出任何代价，不是仇者快吗？”
    两父子之间的交谈，又开始针锋相对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