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七月，中考成绩公布，李辉翔只考了333分，而县城普高最低录取分数为430分。
    分数一公布，李煜麒好几天都没有说话。
    而他儿子李辉翔，似乎早就知道自己这次中考的结果，在中考结束当天，便回了爷爷奶奶家。
    对于李辉翔的小心思，李煜麒又岂会看不穿？
    儿子中考一结束就往老家跑，无非就是害怕分数出来挨揍，在城里，每一次挨揍，无论是他妻子还是女儿，每一次都去把他岳母搬来当儿子的救兵，次数多了，这‘救兵’似乎也就......
    李煜麒之所以没有拆穿李辉翔的小心思，一是因为，儿子在老家，会帮着他爷爷奶奶去做不少事。
    二则是：他大妹妹夫妻二人，在大妹妹做完截肢手术不到半个月，因为经济原因，选择了出院，这大半年以来，一直都在李煜麒老家的老房子里面养着，日常生活也都是由他母亲照顾。
    李辉翔回老家，虽然帮不到什么大忙，但多多少少也能给母亲节省出一些时间。
    距离分数公布过去大概一个星期之后，李煜麒回了老家，知道他回了老家，李辉翔则是四处躲着。
    他在酒厂，李辉翔便躲在爷爷奶奶家里，若他回父母家，李辉翔则是从菜地里面穿，往酒厂跑。
    总之就是想尽各种办法，尽量不与他碰面。
    父子二人，就这般较劲着。
    然而，自从他们一家搬到县城之后，老家的老房子就一直空着，若不是大妹妹一家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老房子至今也不会有人住。
    也就是说，只要是他们这个‘大家’的人回来老家，都是住在父母家，白天再怎么较劲，再如何躲避，到了晚上，终归还是要见的。
    然而，即便是天黑了，避无可避了，李辉翔也是一直跟在奶奶身后，直到奶奶看着住在自家老房子的大爹睡了之后，才跟奶奶一起回了奶奶家。
    李辉翔跟在奶奶身后进屋那一刻，李煜麒看了一眼李辉翔，他此次回来，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儿子李辉翔，但并不是要揍他。
    对于儿子在学校的遭遇，他并不清楚。
    李辉翔初一、初二的成绩并不差，按照他的猜测，一定是初三之后，接连发生了这么多事，对于儿子疏于管教，方才导致这样的结果。
    中考分数公布之后，他便与妻子商量，要让李辉翔复读，并且，换个学校。
    只是他没有想到，他回来老家，李辉翔会躲着他，一躲就是一整天。
    此时，他的内心想法是：老子又不是故意回来老家揍你，我是你亲爹，你躲着我干嘛？
    “你没有考上高中，要么读职高，要么复读，或者不读了，回来老家，跟你爷爷奶奶学着种地，让你爷爷教你打铁，也可以在酒厂，跟煮酒师傅学煮酒，有酒厂和几个鱼塘在，这辈子，吃喝倒是不用愁了。”
    李煜麒刚一说完，李辉翔还没反应，倒是他母亲，瞪了他一眼，喝斥说：“教不斗好勒（不好好教导的意思），不读书做啥子嘛？（不读书能做什么嘛？）打铁打铁，打了一辈子的铁，现在还有几个人找你爸打铁的？煮酒养鱼，能煮一辈子？能养一辈子？”
    说完，‘奶奶’转头看向李辉翔：“幺（方言，长辈对后辈的爱称），好好读书，以后找个好工作，才没人敢欺负你，你看爷爷奶奶，被人欺负成这个样子，还不是怪自己的孩子都没有本事，你以后你要是没本事，你爸妈也会被人欺负。”
    听到这些话，李辉翔还是没有开口，李煜麒则是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老父亲，然后道：“啥子没本事哦？现在哪个还敢欺负我们这一家？包括大舅家，再来炸我们鱼塘试试，我正好新账旧账一起跟他算。”
    “咦，你去把他家全部整死掉嘛。”‘奶奶’又瞪了一眼李煜麒。
    “你以为他好过，死都带着遗憾愧疚死。”
    母子二人的言语，都是在戳着对方的痛处，李煜麒这话一出口，母亲不再说话，老父亲也是拿出烟杆，自顾自的装起了烟。
    李煜麒目光重新落到李辉翔身上：“给了你这么多选择，考虑好了没有，读职高？复读还是不读？你若不读了，就留在老家，正好，你学武这么多年，有你在，也没人敢再来打你爷爷奶奶了。”
    李煜麒当然只是想激一下李辉翔，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李辉翔真的会选择了‘不读了’。
    “我不读了，就留在老家。”
    此话一出，李煜麒内心怒火顿时燃了起来，他猛地站直了起来，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在极力地压制着内心的怒火。
    沉默了片刻之后，他指着李辉翔：“好，那你就留在老家吧，从明天开始，割草喂鱼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说完，李煜麒大步迈出，连夜回了县城，若是继续留在这里，内心的怒火恐怕会彻底失控。
    接下来的日子，李辉翔真的就开始了割草喂鱼，这当然不是李煜麒想要的结果，私下里，他让自己父母，以及在自家老房子养伤的大妹、负责酒厂的三弟，软说硬说帮着劝李辉翔回去读书。
    那个假期，李辉翔过得很痛苦，挨了三次以上的暴揍，说到这里，李辉翔忽然笑了一声，感慨了一句：“甚至都不知道挨揍的原因，只知道被揍了。”
    “爷爷那是为了逼你回去读书，只是，为什么爷爷不直接说，而是选择这种方式呢？”李淏阳看着自己父亲，忍着笑意说。
    “是啊。”李辉翔点头，“只可惜，那时候，我就是不明白你爷爷的用意，就算明白了，也会故意和他反着来、对着干。似乎是想以这样的方式，故意气他，以故意气他的方式来报复挨他打。”
    李淏阳看着李辉翔，“爸爸你先前说，你回去复读，是所有亲戚劝说的结果。”
    李辉翔点头，李淏阳接着说道：“真的是这个原因，不是因为爷爷害怕继续挨爷爷打，才不得不妥协的结果？”
    闻言，李辉翔不由笑着拍了一下李淏阳的头，“你以为爸爸是真傻不成？再怎么和你爷爷对着干，怎么做才是对爸爸最好的选择，爸爸还是清楚的，不过，那个假期一直留在老家，的确是害怕回去城里，在老家挨那几次打，有你两个老祖祖在，你爷爷打得没那么严重。”
    李淏阳小声嘀咕道：“这么说来，有部分原因，还是因为害怕继续挨揍。”
    这声嘀咕，李辉翔当然听到了，不过，他却只是毫不介意的笑了笑，“其实，那时候，我是吃软不吃硬的。”
    李淏阳眼神一亮，“怎么说？”
    “在我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你二爷爷和二奶奶就已经离开老家了，他们在村里开的那个小商店，也不要了，在当时，我是不知道原因的。”
    “这和你选择‘不读书’有关系吗？”
    “看似没有，实则有。”李辉翔叹了一句，然后看了一眼李淏阳，“先前和你说了，那个假期你爷爷给了我很多选择，尤其是说了，我留在老家，因为学了好几年武的缘故，就没人敢再来打你两个老祖祖了。”
    “嗯。”李淏阳点头，李辉翔深呼吸了一下，继续道：“你二爷爷和二奶奶离开，就是因为你老祖祖被人打，你二爷爷还了手，被派出所带走，在拘留所关了几天，被判了缓刑，放出来后，和你二奶奶一起去了昆明打工。”
    李淏阳疑惑道：“我不明白。”
    “当时我也不明白。”李辉翔看了一眼李淏阳，“爷爷奶奶在我的印象里，从来都是默默付出，从不招惹任何人，只会帮助别人，他们都老了，还要莫名其妙地被人打，然后他们的儿子看见他们被人打，选择出手，反倒被抓去判刑，直到那个假期，我被你爷爷打了几次之后，在八月底的某一天，那天我正好去鱼塘喂鱼，到了鱼塘，便看见你爷爷早就等在了那里。”
    ......
    时间：2004年八月底某天；地点：鱼塘；人物：李煜麒、李辉翔父子。
    李煜麒看着抱着一捆草来到鱼塘的李辉翔，“到这边来。”
    李辉翔把草结解开，把草扔到鱼塘里面，然后走到了李煜麒身旁，“爸。”
    李煜麒朝他点头：“你知道，爸为什么把你二叔的两个孩子都接到城里去读书吗？”
    李辉翔低着头没有说话，他虽然还不懂太多的人情世故，但是，内心还是有许多不平衡的地方，比方说，堂弟堂妹去了城里，和他们住在一起，每天的零花钱，跟他和姐姐是一样的，但是，堂弟堂妹的父母，给自己的小孩买东西，却从来不给他和姐姐买，他也曾问过父亲和母亲，凭什么？
    母亲还好，每次他这么问，母亲都会解释说：“因为爸爸妈妈不在身边，所以只能以这种方式表达对孩子的爱以及思念。”
    但是父亲就不同了，刚开始的时候还好，虽然没做什么解释，但也没有发火，可随着问得次数多了，父亲就会训斥他，甚至，还因为这么问，被父亲打过，因为这事挨了父亲打之后，他也就不再问了。
    这个时候，父亲主动说起这个话题，李辉翔虽然低着头没说话，不过，内心已是泛起了好奇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