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9点36分。
瑞穗银行,新宿区支行。
此时,新宿区支行的大楼早已变得忙碌起来。办公大厅内,时不时便有电话响起,员工们隔着话筒,在彼此激烈地争论不休某个信贷项目的审批问题。看着有些面生的实习生,则畏手畏脚地抱着需要复印和扫描的文件,站在打印机旁,动作僵硬地来回翻动文件和打印机机盖。时不时,底下的柜员就会带着一些客户上来,敲起客户经理的办公室门。
在人来人往之中,员工时不时瞥向岛田副行长的办公室。那扇玻璃门紧紧关闭,里面隐约有个人影一直坐在办公桌后面,不知在干些。有些好事的银行员工,站在远处的茶水间已经悄悄在议论起来了。
“怎么回事?岛田副行长怎么在办公室,一直没开门。”
“我也不知道。往常那扇门开得最早。他一般不8点之前就来到办公室了吗?”
“估计是最近的东京都分行高松行长布置的自查事件吧”
“你听说了吗?那天的自查会议上,岛田副行直接被高松行长用一叠资料甩在了脸上。”
“啧、啧、啧。”
“所以啊,在大银行里,干得累死累活有什么样用,还不是领导一不高兴,就直接啪地把你像一条狗一样踹开?!”
茶水间的员工闲聊了一会之后,又各自默契地散开。
副行长的办公室内,玻璃折射着外面员工的身影,可以隐隐约约看到远处的角落,有员工聚在一起。一道道目光朝办公室内扫来,像是有一股巨大压力笼罩着这件办公室,连房内的白炽灯光线也显得惨淡起来。
岛田交叉着双手,在办公桌后坐着,靠在椅背上。他的眉头高高地皱起,牙关紧咬,身体上时不时在微微地颤动。岛田如今面临的局面已经很不妙了,他已经得到消息,这次东京都分行布置的银行自查活动里,他的东山会社信用证是首当其冲的重点自查对象。而且,拟初步自查的授信项目名单,也已发送给了总行。
根据岛田的关系网,他已经得知,如果这次过不了关,那么面临的下场,就是被发配到北海道的一个网点去当现金柜员。
是的,是去北海道。
那个看似是一个旅游胜地,但实则鸟不拉屎,天寒地冻的地方。
哪怕重新坐回现金柜员,只要能留在东京,就还有希望。
只要还在东京,岛田就相信自己能够再爬上来。
然而,一旦离开了这繁华的东京,这个大洋之上的金融中心,对于金融业的职工而言,就是意味着其职业生涯的死亡。
办公桌的桌面上,摆放着一叠又一叠的东山会社信贷项目的资料,它们已经被翻得发旧。A4纸的边缘微微翘起,散发着一种故纸的味道。
岛田越想越觉得这口气,真的是咽不下。当初这个东山会社的信用证项目之所以会通过,恰好是因为行内在积极鼓励发展进出口贸易相关的融资担保业务。巨大的业绩指标压在这里,每个银行的客户经理、还有正副行长都像一条渴求骨头的疯狗一样,不断在这座城市内翻出每一家从事进出口贸易的公司。
自己当初其实并不愿意通过东山会社的信用证项目申请,虽然自己看不出这家企业的资料毛病在哪,但是仅凭直觉,自己就是不想做。然而,最终考虑到这个项目还是分行的介绍过来的,于是也就接了。
谁能想到,结果居然弄出一地鸡毛。
东山会社的信用证项目暴雷。
银行替它支付了进口货物的费用,结果东山会社并没有偿还银行的付款。
谁能想到分行介绍的项目,会出问题?
这就像是一个母公司给子公司介绍了一个项目,结果这个项目却造成了子公司的巨大亏损。
这种近乎滑稽和荒唐的事情,却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而且,现在自己就成了弃子。
自己是当初东京23个区,唯一一个超额完成进出口贸易融资担保业务指标的的人。而就是这样,却也被无情地抛弃。
过往为银行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像烟雾缭绕一样彻底飘散。
岛田也试过疏通疏通行里的关系了,但是最终得到的都是冷漠的拒绝。在此时此刻,没有人会愿意去出售相救一个被当做典型查纠对象的人物。
自己平时费力培植的关系网,已经通通变得无效。
而现在,唯一能够挽救自己的,竟然……竟然就是……那个叫做北原的年轻人。如果……如果他能够在月底还上那七千多万円。
自己的生活,就将重归于平静。
岛田的双眼已经充满着血丝,那种不甘心的情绪一阵又一阵地涌上心头,刺激他身体血管的缩张。这种命运系于他人的滋味,十分不好受。最近自己的孩子已经在东京开始上着贵族中学了。他每一天都回来兴冲冲地汇报着在贵族中学体会到的新鲜事物,像是什么射箭、骑马、文化旅、游学等等。
自己想留在东京。
只要一想到自己孩子那张脸上兴奋的表情,自己就想留在东京。
这既是为了自己的金融生涯,也是为了自己的家人。
东京。
自己不想离开它!!!
岛田倒吸了一口凉气。昨天那个北原给自己打了一个电话,说是今天上午要来见自己一面。这很有可能是一个好消息。岛田已经默默地交叉着双手的手指,作祈祷状。渴求着那个年轻人会拿出足额的钱款,偿还银行。
其实,在某种程度上,岛田已经是自欺欺人了。只要仔细想一想,便能知道,一个年轻人怎么可能拿出如此巨额的款项偿还银行。但是岛田已经不愿意面对现实了。他更相信阴谋论。他相信那个年轻人与律所主任江藤、还有东山会社一起,瓜分了银行的五亿円融资。
你……你一定要拿出七千万円出来,一定要!!!
“哐、哐、哐”一阵敲门声响起,打断了岛田脑中的万般思绪。只听得一个女声道,“岛田副行长,有一位叫做北原的律师要来找你,说是已经约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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