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城的夏夜,没有丝毫的凉意,依旧被一层无形的热气紧紧包裹,空气中弥漫着沉闷而黏稠的质感。夕阳早已沉入地平线,但暑气并未随之消散,反而在这无风的夜晚里,愈发显得炽烈。
街巷间,热浪滚滚,石板路反射着马车上昏黄的灯火,光线都被热气扭曲,变得朦胧而遥远。赶车的梭罕,汗水沿着额头滑落,而车内的顾仲勋,因着有个冰盆放置在车厢内,稍好些,却也觉得身上有些粘腻。
远处传来阵阵打更人的梆子声,那是夜已深沉的信号。
然而,在曾经的遥国皇帝冬季驻跸的宫中临水殿内,却是另外的一番场景。此殿因临湖而得名,殿内更是利用地下水循环,辅以冰块降温,创造出一种独特的凉爽环境,成为燕京城中独一无二的消暑之地。
在挞懒抵达之前,因宗望重病,宗弼去了霸州,宗隽陪伴在宗望身边,导致酷暑时节,也没人来这临水殿享受清凉。但挞懒是会享受的,在飞书传递消息之时,宗隽就派人过来打扫了。今日,挞懒抵达后,在与宗望会面后,便直接下榻于此。
宗弼与宗隽在宗望入睡后,来到了临水殿,与挞懒商议明日第六批北狩人员抵达之事。
刚一进入临水殿,一股凉爽的湿气迎面扑来,与外界的酷热形成鲜明对比,让人瞬间精神一振。殿内灯火通明,被精心布置过,既有江南水乡的温婉细腻,又不失北地的大气豪迈。四壁镶嵌着冰凉的玉石,中央设有水池,池中清水潺潺,几缕薄雾缭绕其上,宛如仙境。窗棂和床榻处轻纱曼舞,营造出一种朦胧而雅致的氛围,挞懒正在特制的竹席上享受着这份难得的清凉。
宗隽深吸口气,内心中对挞懒这般奢华有些不满,但他很快便将这些情绪收敛起来,毕竟此刻的当务之急是商讨明日的重要事务。他缓步走向挞懒,宗弼紧随其后,两人的步伐在光滑的汉白玉石地面上发出铿锵之声,在这静谧的临水殿内显得格外清晰。
挞懒见是他们,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带着几分狡黠与从容,说道:“二位侄儿深夜来访,可是为了明日之事?”
宗隽点了点头,面色凝重:“不错,第六批北狩人员即将抵达,其中不乏重要人物,如何安置,如何确保万无一失,还需我等细细筹谋。”
宗弼接过话茬,声音沉稳:“我担心的还是贺兰嘉敏,她是前朝遗孤,颇得民心,若是处理不当,恐生变故。”
挞懒闻言,轻蔑一笑:“民心?在这乱世之中,民心不过是风中烛火,轻轻一吹便灭。关键在于我们如何掌控局势,让一切按照我们的意愿发展。”他站起身,踱步至水池边,望着那潺潺流水,冷酷地说道:“今日城中百姓走了一半,明日一早就发出告示,要走就在午时之前,否则就别走了。一定要告诉他们,我们应是顾不得他们生死的。”
宗隽与宗弼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读出了几分忧虑与无奈。宗隽轻叹一声,道:“叔父所言虽有理,但民心向背,终是长远之计不可忽视的一环。贺兰嘉敏之事,确需谨慎处理,既要彰显我族威严,又不能激起民愤。”
宗弼深思熟虑了一番,然后补充说:“或许,我们可以把贺兰嘉敏秘密地安插进北狩的队伍中,然后直接押往上京,这样总比拿其作饵要安全得多。”
挞懒转过身来,果断地说:“我认为我们应该听从顾司承的安排,他安排的很好,我们只需遵从他的指示即可。作为一军主帅或是一城主官,本来就不应该事必躬亲,如果频繁地插手,反而会让专业之人感到束缚,无法充分发挥他们的能力。我们只专注于自己擅长的事情即可。”
康国的这些宗室成员虽然性格各异,但他们在本质上都有一颗以大局为重的心。他们懂得在关键时刻,如何做出最明智的决策,以保证国家的稳定和发展。
夜深了,窗外的月色如水,洒进临水殿,给这凉爽的殿堂添了几分幽静。三人终于敲定了所有的计划,宗隽与宗弼起身告辞,最后一丝脚步声消失在门外,临水殿再次回归宁静。
回到显忠坊的小院,已是子时,但西厢房的烛火依旧亮着,顾仲勋径直来到西厢房,果见苏宓正在内端坐,脸上尽是忧虑之色。
布置好机关,顾仲勋将轮椅转到苏宓面前,轻声道:“别担心母亲,她已将张之羽诱骗至城外,具体消息还要再等几日。明日一早,你便带着孩子们出城去,可有落脚的地方?可要我来安排?”因着苏宓要执行任务,顾仲勋不好大包大揽,所以这般询问。
在知晓赵卿卿任务顺利后,苏宓微微颔首,说道:“已有安排,且师兄传来信息,他可将孩子们直接带去墨家总院。”
顾仲勋松了口气,这样是最好的安排,墨家总院的安全度是他处无法相比的,外人一般找不到地方,即便是误打误撞寻到,也根本寻不到入口。
“明日一去,便是未知的旅途,但我会带着你我的信念,去完成我的任务,直到这一切尘埃落定。”苏宓的眼神坚定,仿佛能穿透夜色,看到未来的希望。她轻轻握住顾仲勋的手。
而顾仲勋却担忧万分,苏宓的任务极其凶险,霹雳弹的试爆一旦成功,必会将各方势力吸引过去,郭滟主管的皇城司是否做好了万全准备?
顾仲勋心中虽有千般不舍与万般忧虑,但面上依旧保持着沉稳,他反握住苏宓的手,给予她最坚实的力量:“娘子,你的勇气与智慧我向来敬佩。但请记得,你的安全最是重要。虽然我从没想过居安司会有和皇城司联手的一日,但今日的合作,让我看到了明日的可能,我会暗中调配人马,确保后方的安全,不让任何意外威胁到你。”
苏宓闻言,眼眶微红,却笑道:“我更喜欢你那赵冲的名字。冲哥,此行我志在必得,霹雳弹的成功,将是改变战局的关键。”
顾仲勋点头:“待你归来,总有一天,我们会共享太平盛世。”
两人相视一笑,无需多言,彼此间的心意已明。
夜深人静,显忠坊的小院再次归于宁静,只留下西厢房那盏未熄的烛火,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为即将踏上征途的勇士默默祈祷,祈愿她一路平安,凯旋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