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如懿和惢心来到冷宫的第三个年头了,即便如今还是夏天,可和前两年相比,今年愈发的艰难了,刚进冷宫时带着的散碎银子、身上的首饰也早就用来换了吃喝的东西,身上的衣裳不但早就洗的发白,而且还布满了补丁。
不过,好在如懿心中还有一个“弘历哥哥的心里一定是有我的”这样的念头支撑的,倒也能坚持的下去。
只是苦了惢心,原先她是延禧宫的大宫女,虽也是伺候人的奴才,但干的终究都是轻省的活计,可自打来了冷宫,洗衣、砍柴、刷马桶,甚至修房子,都得她一个人来干,真是过的还不如四执事库的粗使太监。
但是到了这里,除了自己动手,她还真是什么人都靠不上,冷宫里头是几个疯疯癫癫的废妃,便只有门口那两个看守的侍卫了。
凌云彻呢,虽然说的好听,但这两年多来,其实却并不曾帮衬她们点什么,倒是赵九霄,向来都是黑脸黑面不曾给过她们一个好脸色,却偶尔会给她们一个修房子用的铁锤、麻绳,有一次甚至还给过她们一些铁丝。
惢心看着阴沉沉的天,叹了口气,这天看着像是又要下雨的样子,昨儿洗的衣服都还湿哒哒的,可她家主子昨晚又换了衣服下来,说是出了汗,穿在身上黏黏的不舒服。
哎,她得先将这盆里的衣裳洗了,然后去看看前两天晒好的柴火有没有返潮,等下回去还是把衣服都烤一烤吧,不然她家主子又得叨叨一晚上。
这厢惢心刚在井边蹲下,就听见门口传来凌云彻的叫唤声。她赶紧将手在衣服下摆上擦了擦,快步走到了门边,“凌侍卫,有什么事吗?”
这时凌云彻将门从外面打开了一条一尺左右的缝,一个长相清秀的年轻宫女提着一个篮子从他身后走了出来,这个宫女她记得,好像是凌云彻的未婚妻,如今在皇后娘娘的宫里当差呢,不过,她实在想不起来这姑娘叫什么名字了。
“姑娘,可是皇后娘娘找我们主儿?”惢心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种念头,但又被她一一否决了。
无论是要迎她家主子出冷宫还是要处决她家主子,都不至于派这么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宫女来,至少也应该派个掌事姑姑或者是掌事太监前来才是。
想到这里,惢心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
年轻宫女抱着竹篮,屈膝对着惢心行了个礼,客客气气的说道,“惢心姑姑,是这样的,皇后娘娘听说青樱主子的父亲因为前去救灾殁了,就让奴才来给青樱主子说一声,并且送些纸钱供果过来,也好全了青樱主子的一份心。”
这年轻宫女虽然年纪不大,但在和惢心说话的时候,却是落落大方的样子,既没有那些小宫女觉得冷宫晦气而一脸嫌弃,也没有因为自己是皇后娘娘宫里的宫女而趾高气扬。
原本女子进了宫,便基本都和家人断了联系,更别说她们主仆进了冷宫之后了,外头的消息基本上是不太可能知道了的。
“姑娘,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太听清,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讷尔布老爷今年已经七十五还是七十六了,好好的怎么去救灾了呢?
“主儿,主儿快来啊!”惢心来不及捋清心里头的疑问,只觉得自己的脸上湿湿的,她也顾不上擦,颤抖着声音大声呼唤如懿。
喊了两声,没有听见如懿的回应,惢心这时候真是什么都顾不上了,她拖着两条有些发软的腿赶紧往她们住的房间跑去,一边还喊着,“主儿,主儿……”
她刚跑上楼梯,就见如懿缓缓的从走廊的那头走了过来,见她一脸惊慌失措的样子,还斜觑了她一眼,道:“惢心,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怎么能如此没有规矩呢?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惢心闻言,着实愣住了,她胡乱的抹了一下脸上的泪水,“主儿,老爷……”
“我父亲怎么了?你慢慢说,哭什么呀?”如懿脸上的表情还是淡淡的,仿佛她此刻还是延禧宫里那个高高在上的娴妃。
惢心又被噎了一下,她索性眼睛一闭心一横便拖着如懿往门口跑去。
“你说。”惢心对魏嬿婉说了两个字之后,便又默默的流泪了。
魏嬿婉看了一眼还在状况外的如懿,道,“青樱主子,事情是这样的,此次黄淮地区因此连续受到暴雨的袭击,导致黄河泛滥,严重决堤,因此开封府受灾严重,皇上派了高斌高大人和刘统勋刘大人前去救灾,讷尔布老爷自请随两位大人救灾,前些日子不小心落水身亡了……”
如懿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呆呆地看着魏嬿婉,良久,她才说道,“你叫魏嬿婉,是吧?如今你在启祥宫当差当的可好?”
听着牛头不对马嘴的问话,魏嬿婉愣了一下,还是道,“奴婢如今在皇后娘娘宫里当差,今儿便是皇后娘娘让奴婢来的,还请青樱主子节哀顺变。”
如懿仿佛依旧没有将魏嬿婉的话听进去,她嘟着嘴,眨了眨眼睛,看了看魏嬿婉,又看了看惢心。
惢心已经满面泪痕,她是真不知道如懿这是伤心过度了,还是根本就没有心。“主儿……”
不过无论是哪种情况,魏嬿婉都无心追究,她将手上的竹篮往惢心面前递了递,“惢心姑姑,这是皇后娘娘为青樱主子准备的纸钱和供果。”
惢心接过篮子,有些迟疑的问道,“可是宫里不让烧纸钱……”
“不碍事儿的,惢心姑姑,皇后娘娘说了东北三所这儿的规矩没有那么大。”魏嬿婉微微笑了一下,“惢心姑姑如果没有别的事,奴婢就先回去交差了。”
“多谢魏姑娘。”惢心屈膝向魏嬿婉行了一礼。
魏嬿婉也回了一礼,便转身往六宫的方向走了,从头到尾都不曾看凌云彻一眼。
凌云彻看着魏嬿婉轻巧的背影,想叫她,却只是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凌云彻又看向满脸茫然的如懿,心又疼了起来,“如懿主子……”
“凌云彻,我没事儿,要不是今日魏嬿婉说起来,我都快忘了我还有个父亲了。”如懿对着凌云彻笑了笑。
凌云彻的表情僵在了脸上,惢心也忘记了哭泣,两人愣愣地看着如懿。
“我父亲并不喜欢,他常年在外头当差,所以,我对他的印象是十分稀薄的。”如懿仿佛并没有看到两人的表情,自顾自的道,“他今年已经七十六了,虽然是死在了外头,却也算是高寿了。”
惢心看着自己手上装满了纸钱和供果的篮子,只觉得自己方才的担心和难过都是多余且可笑的。
如懿这时也看到了惢心手里的篮子,笑着道,“等到晚上的时候,将纸钱烧了,这些供果正好给咱们加餐,本宫都已经许久不曾吃到水果了。”
这下真是连凌云彻都目瞪口呆了,虽然他也想不起来自己的父亲去世的时候,自己是个什么样子的,但好像他是哭了的,尤其是他父亲的遗体被装进棺材里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