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
小幽前一刻还在笑,但她现在已笑不出来了。
只要站在她的身旁,握住她的手才能发现她的手心已满是冷汗。
余跃海却笑了:“既然这女娃娃与你非亲非故,你又为什么这样着急?”
小幽沉声道:“余员外可知道这婴儿是什么人?”
余跃海笑得更为猖狂:“老夫只知道她不是你的女儿,但你对她却好像比对亲生女儿还要着急。”
小幽认真地说道:“你若伤了她一根寒毛,你一定会追悔莫及!”
余跃海哼道:“老夫二十年来的心血已在今夜尽毁于你手,连引以为豪的长子也被你下属所杀,你以为世间还有什么东西能令老夫在乎?有什么东西能令老夫感到后悔?”
小幽道:“有!那就是你自己的命!”
二人的对话又绕回了原点。
余跃海道:“这么说,你已决定放过老夫?”
小幽苦笑道:“我好像没有选择。”
余跃海道:“那你还在等什么,还不退出去!”
小幽看着他,脚下一步也不动。
她信不过余跃海,她也知道当自己退出这间屋子时也就是思缘丧命之时。
见小幽纹丝不动,余跃海的语气又重了几分,掐着思缘的那只手也又要发力:“你聋了么!”
小幽蹙眉道:“我凭什么相信你会放过这个孩子?”
余跃海寒声道:“你没法相信老夫,而且你也没得选!”
小幽确实没得选,但她还是没有动,她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余跃海身后,余跃海的身后是一扇窗。
小幽的目中忽然透露出惊喜,这一抹喜色虽然转瞬即逝,但还是躲不过余跃海这一双虎目。
余跃海飞快地瞥了身后一眼,但窗外什么也没有,只有庭院与围墙。
——上当了!
“站住!”
余跃海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他再次面向小幽时,小幽才刚刚抬起手,还没来得及出招。
“好狡猾的丫头,险些又中了你的计!”
余跃海怒笑道:“你是不是真的不想要这个女娃娃的命了!”
小幽本该沮丧的,至少余跃海认为小幽的脸上应该充满了挫败感。
但他失望了,小幽还是看着他身后那扇窗户,竟是前所未有的全神贯注。
——难道……
余跃海心里“咯噔”一声,当他明白时已经晚了,他已经上当了。
小幽第一次看向窗外时确实是为了骗余跃海——显然小幽成功了,此时余跃海全部的注意力都已在小幽身上。
窗外已响起一声清亮的刀鸣!
夏逸跃窗而入,昊渊直逼余跃海后心!
余跃海转身,挥掌——可惜他这一掌蓄力不足,在夏逸刀锋翻转之时,他胸口已扬起一道血花!
死亡临近,余跃海哪还有余力杀思缘,就在他中刀之时,思缘已从他手上飞了出去。
这时小幽终于动了,她向前一跃已将思缘稳稳接在怀中,也是这一跃,她登时将自己置身于余跃海的臂围之下!
余跃海明白自己已无活路,他已决定鱼死网破——他说什么也要杀死这个一连算计自己数次的贱人!
十成功力的碎岩掌!
足以开山裂石的一掌拍下,正中小幽后背!
小幽面色一白,一口鲜血已夺口而出!
“大小姐!”
虞三姑赶忙接住倒飞而来的小幽,可是小幽怀中的思缘虽在嚎啕大哭,小幽却已失去了哭的力气——她已昏迷,她的面色也是惨白,很难判断她的一只脚是不是已经踏进了鬼门关。
夏逸震怒——他与小幽本来只是一对互相利用的主仆,但他又清楚地感到心中正在燃烧着一把无法抑制的烈火!
昊渊刀起,杀气凛然!
昊渊刀落,余跃海胸膛再次中刀!
这一刀,几乎将余跃海开膛破肚;也是这一刀,把余跃海仅剩的勇气尽劈到了九霄云外!
余跃海实在应该佩服自己的,毕竟能在夏逸这一刀下逃生的人真的不多。
他既然侥幸在这一刀下活了下来,也顾不得小幽到底是死是活了,疾退之时已夺门而出。
夏逸昂首,目露凶光。
他当然不会让余跃海活着离开幽悰小阁,可是当他才追到屋子门口时,小幽忽然呛出一口血——这至少说明小幽还活着,只要活着,就来得及抢救。
虞三姑正在抢救小幽。
她将小幽盘膝坐起,双掌抵着小幽后背,毫无保留地将真气灌入小幽体内。
夏逸咬牙,顿足——错过了今夜,恐怕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去杀余跃海;可小幽毕竟是为了思缘才受了这样的伤,夏逸又怎么能放着她不管?
“三姑,我来助你!”
夏逸也在小幽对面盘膝坐下,双掌按在小幽双肩,一身真气也源源不绝地输入小幽体内。
————————
余跃海出道以来打过许多胜仗,他也败过数仗,可是像今夜这么惨的败仗是他第一次吃——他的长子死了,他的势力也已化为乌有,他自己的命也只剩下半条……
他简直已一无所有。
他已不敢奢望东山再起,他只想尽快回到自己的大宅,带上自己的次子逃出这府南城。
余跃海已回到了自己的大宅,大宅里已没有一个人,或者说已没有一个活人——这里只有一地的尸体,其中也包括了他的次子余长华。
余跃海霍然转身。
原来这里还是有两个活人的,是两个年轻男子。
余跃海认识其中一个年轻男子,是珠玉满楼的老板年公子;另一个年轻男子丰神如玉,一身白衣,腰间挂着一柄长剑。
余跃海虽不认得这个白衣剑客,却知道他一定很危险。
“你就是余跃海?”
白衣剑客皱了皱眉,说道:“你怎么受了伤?”
楚少丰本是要来杀余跃海的,但他见到余跃海身负重伤时却好像显得很失望。
严惜玉笑了笑,说道:“那你还要杀他么?”
楚少丰冷笑道:“这样的余跃海还值得我出手么?”
不止楚少丰对余跃海很失望,其实就连余跃海都已对自己失望。
不仅失望,也已绝望。
严惜玉稍稍看了余跃海几眼,见到他身上那数道血泪丝留下的伤口后,笑道:“余员外一定已经猜道了我们的身份。”
严惜玉这一句“我们”已说明了他和小幽的关系,所以余跃海自然知道了严惜玉也是独尊门中人,他也知道了自己的下场。
严惜玉继续说道:“余员外六成的地盘已归属于在下的名下,而剩下四成已被在下的师妹夺去。”
余跃海仿佛变成了聋子,什么也没有听到。
严惜玉又道:“至于余员外的次子余二公子是被在下的下属杀死的。”
他指着楚少丰说道:“也就是他杀的。”
余跃海抬起头,看着楚少丰,楚少丰却没有看他,仿佛这人已不值一看。
余跃海本该咬牙切齿,本该怒气填胸,可他发现自己心中却是没有半点波澜,像是一潭死水,他居然生不出半点报仇的心思。
严惜玉也皱起了眉头,似乎也有些失望:“你一定认为我也不会放过你,是不是?”
余跃海合上了眼,他已认命,也已准备迎接死亡。
谁知,严惜玉却说道:“你错了。”
余跃海又睁开了眼。
严惜玉道:“我不仅不会杀你,还要助你报仇。”
余跃海吃惊地看着他:“你要助我报仇?”
严惜玉道:“你也算是一个人物,而我最看重的就是人才。”
余跃海已在怀疑自己的耳朵有没有毛病:“你……要我归顺于你?”
严惜玉道:“不错,你没得选。”
余跃海确实没得选,他只能选择答应严惜玉或者被严惜玉杀死。
余跃海怒道:“你与那贱人合谋害的老夫家破人亡,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归降?”
严惜玉道:“因为你要报仇,也只有我才可以帮你报仇。”
这话倒是说的不错,小幽是绝容不下余跃海的。
可是严惜玉也是余跃海的仇人,难道他要帮助余跃海杀死自己么?
严惜玉也看出了余跃海的困惑,笑道:“强者生,弱者死,这是独尊门的宗旨……我也不妨告诉你,我与师妹早晚要有一斗,那时不是她死便是我亡。
你若归顺于我,那么你还有报仇的机会,但你若拒绝了我,你马上就可以去陪你的两个儿子。”
余跃海的目中又有了生气:“早晚……那时?那又是多久?”
严惜玉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的年纪虽然大了些,但要你等几年还是可以做到的,是么?”
余跃海沉吟道:“你也是老夫的仇人,你难道不怕老夫假意归顺于你,其实是要找机会杀你报仇雪恨么?”
严惜玉抚掌大笑:“你说的不错,你一定会找机会害我的,不过你要害我不妨等到我们斗垮师妹之后,毕竟我要是垮了,便没有人能帮你报仇了。”
他的面孔又忽然阴森下来,斩钉截铁地说道:“何况我既然敢收你,就已算到你必会伺机暗算我,你若是觉得自己做得到,大可放手去尝试……不过我也可以向你保证,你绝对不会成功,背叛我的代价,你也绝对承受不起。”
余跃海迟疑道:“可是老夫……我毕竟已得罪了那丫头,也得罪了独尊门,若再拜入你麾下……”
严惜玉淡淡道:“夏逸在听涛峰上坏了本门部署多年的宏大计划,出京之后又被墨师爷算计,致使家破人亡……似他这般的血海深仇,本门也照收不误,你又何必担心。”
严惜玉说的一点也不差,这是余跃海报仇的唯一机会,所以他还有选择的余地么?
幽悰小阁。
大院内的战斗早已结束,余跃海带来的死士最终全军覆没,这十五具尸体会被人连夜埋入荒郊野岭,永远不会再有人见到他们,这场持续了三个月的斗争也在今夜正式宣布告终。
久居府南城首富之位的余跃海终于在今夜彻底垮台,取而代之的乃是珠玉满楼的老板年公子,而幽悰小阁的小幽姑娘也从府南城第三富商晋升为第二。
此战大捷,又逢除夕之夜,严惜玉与小幽都该好好庆祝一番的。
可是小幽已不能去庆祝了,她一直在自己的闺房中,身旁只有虞三姑与小云,以及一位医术精湛的老郎中。
夏逸立在门外,仿佛一尊门神。
他低着头、皱着眉,目中有几分焦急,脸上也带着不安。
躺在他怀里的思缘却吐着舌头,睁着如玉珠一般的圆眼睛,正好奇地看着他。
夏逸叹了口气,他忍不住羡慕起这个幼小的师侄女——天真的婴孩还不懂世间的快乐,也不懂成人才有的烦恼与痛苦。
每到这种时候,夏逸都要喝几口酒平复心情的,可是他没有喝酒——他的酒壶还在屋子里,他也怕自己酒后的咳嗽声打扰了屋内的郎中诊断。
夏逸找来的这位郎中已是一个年逾古稀的老叟,瘦弱的身板简直已没有一丝肉,而他脸上也只有一层皮包着他的面颊骨。
府南城的人都叫这位老叟“老山羊”,因为他留着一撮山羊胡,事实上他也确实很像一只老山羊。
老山羊虽是府南城最好的郎中,但他其实没有半分医者“救人为先”的精神。
他的脾气很大,也最恨别人打扰他做事,尤其是在他喝酒的时候——就是皇帝来找他治病,他也要喝完这杯酒后再考虑是否出诊。
夏逸找到老山羊时,他就在家中对月独饮。
看到这个夏逸这个不速之客,老山羊一拍桌案就要发酒疯,但夏逸给了他一个耳光,然后又报上了小幽的名字。
听到小幽的名字,老山羊二话没说就背起了药箱。
老山羊的脾气虽然古怪,但他绝不会忘记恩人给予他的半分恩情。
房门开了。
老山羊背着药箱走了出来,他出来时脸上还带着几分庆幸。
一见到他的表情,夏逸就知道小幽已无大碍了,可他还是没想到老山羊两只脚才出了门槛,小幽已带着虞三姑与小云出门恭送老山羊了。
夏逸惊讶极了——她居然这么快就能下床走路了?
老山羊果然不是浪得虚名,所以夏逸有些后怕,心想当时自己若是一巴掌把老山羊拍死过去又该怎么办?
虞三姑与小云已送老山羊走了,门前还剩下夏逸与小幽二人。
“善后的事情都已处置妥当?”
小幽的脸色并不好,但看得出她其实很清醒。
夏逸躬身道:“一半的兄弟还在接手余跃海的场子,还有一半兄弟已去了万食楼。”
小幽道:“他们拼杀了一晚上,是该好好吃这顿年夜饭的。”
夏逸道:“是。”
小幽道:“为何你没有去?”
夏逸道:“属下是大小姐的护卫,没有大小姐的命令,属下不敢妄自离去,何况……”
他又苦声道:“大小姐是因为思缘才受了伤,属下也……过意不去。”
小幽目光流转,说道:“也好,今夜我是去不成万食楼了,你就陪我喝几杯,且当作吃过了这顿年夜饭。”
说着,她已返身走回闺房内。
受伤之人,本不该喝酒,但胜利的喜悦往往能冲淡伤口带来的痛楚。
夏逸也正想喝酒,可是他驻足于门前,一步也不敢踏出。
小幽回过头,问道:“你为什么站在门口?难道你喜欢喝西北风么?”
夏逸道:“这毕竟是大小姐的闺房……属下进来……恐怕不便。”
小幽失笑道:“你是不是说过我与寻常女子不同?”
夏逸的确说过。
小幽又道:“既然我不是寻常女子,又怎会在乎这些繁文缛节?”
这话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夏逸面露难色,正在犹豫不决之时,思缘已向小幽伸出了手——她一看到小幽,就厌倦了夏逸的怀抱。
小幽笑了,脸上又露出那两个小酒窝。
夏逸也笑了,随之举步跨过了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