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气!
拭月这一剑尚未刺出,夏逸已感到面上生疼!
拭月尚未出剑只是因为夏逸仍悠然靠在那张躺椅上,看他的模样莫说是拔刀出鞘,就是连站起身来的意思也没有。
拭月陡然怒道:“小辈,莫说我不给你机会,拔刀吧!”
夏逸依然没有拔刀,也没有站起身,只是抬起手,居然对拭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对拭月来说,这自是莫大的侮辱!
她已看出夏逸决定就这样一直长坐不起,所以她不会继续按剑不出。
剑出——这一剑只用了拭月三分力,但哪怕她只用一分力,也足以杀死此刻的夏逸!
这一剑嘶风之声才起,夏逸身后的卧室中又响起一声剑鸣,伴着这一声尖锐的出剑之声,又有一柄剑与一个身影破窗而出!
月遥早已听到了屋外的对话声,但她却不敢现身。
她久久立在门后,正苦思冥想该如何向师父交待清楚这一连串事件的来龙去脉时,忽地听到拭月的出剑之声——她知道自己再犹豫不得,惊急之下破窗而出,一剑截住拭月手中那柄软剑!
两柄银缎剑如两条银蛇般迅速交缠在一起,但只缠斗了几合又迅速分开。
“遥儿?”
拭月惊呼一声,手上的剑招也中道而止。
见到自己最疼爱的弟子无恙,拭月心中本是惊喜,但又见月遥连退几步,竟是护在了夏逸跟前,又板着脸道:“你怎会与这恶贼在一块儿?”
月遥正是莫知所措,一听拭月的问话,她又慌了几分,连忙道:“师父,此事说来话长,但……师父与江湖中人都是误会了夏大哥!”
——夏大哥?
拭月眉头一跳,变色道:“听闻莹儿死时,你是在场的,这是误会么!”
月遥发现自己解释不了,一件事如果已经被江湖中最具有威望的那些人认定为事实,那么哪怕这件事中隐含了再多的冤屈,也是解释不清的。
拭月又接着道:“这恶贼当年亲口承认自己害死了惜缘,这也是误会么!”
没有一个凶手会承认自己杀了人,除非他已生无可恋又或者他是良心发现,否则他是绝不会承认自己是一个杀人凶手的。
这是每个人都懂的道理,但拭月偏偏不懂——或许大多数人都是如此,事不关己之时,每个人都可以是明断是非的聪明人,可一旦怒火攻心,聪明人就变成了傻瓜。
可拭月确实说中了一部分的实情,但其中的曲折又怎是三言两语可以道清?
月遥抿了抿唇,艰难地说道:“师父,姐姐之死……另有隐情,请听弟子道来……”
“遥儿,你不可以说!”
夏逸猛地立起,那双血红的双目也更为通红。
月遥道:“夏大哥,今日若不说清,你一生一世也要背负着冤屈。”
夏逸冷笑道:“即便你说出了真相,这老贼婆也不见得会相信,说不得她还会认定这都是我编出的谎言。”
拭月哼道:“你虽然心术不正,但毕竟不傻,看在你是故人弟子的份上,我可以让你死的痛快一些。”
月遥急道:“师父,你若杀了夏大哥便真是错杀好人,往后必要追悔莫及!”
拭月怒道:“他是好人?那为师便是恶人么?你是不是已决意要为了这恶贼与为师为敌!”
月遥闻言身躯一颤,埋首道:“弟子不敢……但师父若要杀夏大哥……”
她又昂首而起,目中已透着无比的坚定:“弟子只能以死相劝。”
月遥自小谨守门规、克己复礼,一直是拭月最疼爱的弟子,这是她第一次忤逆拭月。
“好……好!”
拭月怒极反笑,紧盯着夏逸道:“看来你这恶贼不仅手段残忍,还善于蛊惑人心,今日我是非要杀你不可了!”
拭月这一剑包含了她的真怒,夏逸仿佛已看到那如天网一般的杀意!
这一剑下,他绝无活路!
月遥本以为师父会出手教训自己,但却没料到拭月这起手一剑竟是直奔夏逸而去。
她虽然提气挥剑,但一想到对面立着的是自家师父,这一出手不止慢了半筹,力也弱了几分。
两名女子,一老一少,虽都是使的银缎剑,但月遥仓促一剑如同一条初生的小蛇,而拭月这蓄势而出的一剑却是荒古巨蟒——拭月这一剑势如破竹,数十年的内力修为直震得月遥手腕剧痛,连手中的剑也再握不住!
虽然掌中无剑,但月遥心中却没有半分动摇,她忽然一退,便挡在了夏逸身前,竟是要以身躯为盾——她果然是一个临难不避的女子。
在听涛峰上,夏逸为她挡下叶时兰的绯焰掌,也以自身为盾硬接江应横的临死一击,而她今日的气魄绝不输任何男子汉!
拭月大惊失色——月遥虽出剑卸去她几分剑势,但这一剑倘若刺中月遥,恐怕月遥不死也要重伤,可这一剑既凶且快,即便她此时要收剑也已太晚。
夏逸定定地立在原地,本是听着两人剑招中的变化,但他听到其中一柄剑的脆响时已猜到月遥败了,接着月遥便靠在了他身前……
此时,他纵然看不到,也已听到另一柄剑那尖锐的刺击声——他已然明白当前的险境!
“嗤”的一声,就在最后关头夏逸用力撞开了身前的月遥,任由那柄长剑刺入了他的身躯!
拭月与月遥尽皆咋舌!
夏逸鼻中忽然射出两道血箭——他的内伤本靠着月遥为他注入的真气与小幽那颗“阎王不收”的余效镇压着,但此时拭月的剑气却肆无忌惮地游走于他体内,那本积蓄的伤势便如山洪一般猛烈爆发!
他胸腔间虽有着非同寻常的痛苦,但竟是一个字也喊不出口,那一口血也似被一阵冰寒的剑气冻结,硬是卡在喉间,怎么也吐不出来。
夏逸倒地,伤口处的流血如同他一身的冷汗般不止涌出。
“夏大哥……”
月遥心慌缭乱地扶起他时,已是手脚冰凉,她分明能感受到夏逸的气息正在衰弱。
体内的剑气虽令夏逸痛彻心扉,但他惊讶地发现他此时想到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再刺拭月两句。
可他说不出话,那卡在喉间的鲜血已从他口中喷涌而出——好大一口血,既红了他半边的面孔,也染红了月遥半边的衣裳。
拭月手中的软剑依然笔挺——剑中仍灌注着深厚内力,她的杀意仍未消止!
“你居然……敢为他挡剑?”
拭月怒瞪着月遥,却不知看到的究竟是月遥还是惜缘:“你居然敢为他挡剑!”
她反复说着同样的一句话,已不知是在愤怒还是失望。
“你以为是谁杀死了惜缘!”
月遥身子一抖,苦涩道:“师父,姐姐虽……但当年夏大哥这么做是为了……”
她说不了真相,因为夏逸绝不会让她说,他挣扎着捉住月遥一只手,嘶声道:“遥儿,我不许你说!”
惜缘总是能带给他一种莫名的力量,他居然还有咆哮的力气。
这一声厉吼如同又在夏逸身上刺了一剑,他又咳出一大口血后,便如抽去了灵魂一般昏倒在月遥身上!
这既是夏逸第一次对她咆哮,也是月遥第一次感受到他如此真切的怒意。
这也是月遥有生以来做过的最艰难的抉择——她以最轻的力气将夏逸缓缓放平,接着她站起身,拾起了她的剑!
拭月瞪着她,道:“你还是要护着这个恶贼?”
月遥认真地说道:“他是被冤枉的。”
拭月喟然道:“惜缘若还在世,一定对你失望至极!”
“她也一定对你很失望。”
这一声直令拭月打了个激灵,像是被抽了一鞭一般缓缓转过头——她身后竟站着一个人,虽然在她三丈之外,但她居然一点也不曾发觉。
闲云居士终于到了。
他只怪自己到得太迟了,他一来便看到弟子倒在血泊中的模样——他第一次对拭月生出他自己也无法想象的怒火。
“姑娘,这些日子一定是你护着逸儿。”
闲云居士向着月遥微微笑道:“老夫还有一事相托,请你将逸儿带到此地。”
闲云居士挥袖射出一物,直直地飞向月遥——正是当日他亲手交给傅潇的那卷牛皮纸,也正是傅潇夫妻二人如今藏身的秘密之地。
拭月眼色一冷,手中那柄银缎剑便像蛇信般向牛皮纸卷去——但她乍一出手,闲云居士已离地而起,纵身飞向拭月时,飞焰刀与镔铁短剑已同时出鞘!
“陆景云,你果然要对我出手了么!”
拭月一声厉叱,手中的软剑只往地上这么飞快地连挑数下,那被用作地砖而填在地上的五块巨石顿时破土而出,飞上半空后又纷纷砸向闲云居士!
闲云居士似对这几块巨石视若无睹,只等那些巨石将要触及他衣衫时,他忽然临空用出了那神妙的身法!
石块之间只要尚有缝隙,就没有穿不过去的风,而闲云居士就是这阵风。
但当他穿过石缝时,拭月手上的银缎剑已等他多时——拭月先以这四两拨千斤的功夫连挑数块巨石遮掩闲云居士的视线,当闲云居士现身之时,她这一剑已蓄势已久,至逼闲云居士面门!
闲云居士又岂料不到这一着,面向这迎面而来的一剑,他只将镔铁短剑向上轻轻一点——只听“叮”一声响,整柄银缎剑像是被扯住了缰绳的马一般忽然止住,而剑身也猛烈颤抖起来!
拭月虎口一痛,即刻以左掌按住右腕,发劲一吐,手上的银缎剑不止恢复如初,还在顷刻间狂舞起来。
剑气四扬,如同刮起了一阵飓风,院中即刻飞沙走石,如照明的蜡烛与夏逸本坐着的躺椅这样的轻物皆是散落四处。
“姑娘,逸儿便托付于你了!”
闲云居士沉声喝罢,便纵身扑入那飓风的风眼。
“师父,日后弟子定会给您一个交代!”
月遥俯身将夏逸整个人托在了身上,飞身便向后山驰去。
“风眼”之中正是一场凶险万分的激战,闲云居士与拭月都是抽不得空隙说话的,刀剑往来之际,风暴越发猛烈。
随着二人一边游斗,这阵由刀风与剑气编织的“飓风”也席卷了这座宅邸。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门窗桌椅尽如纸片般破碎,那本保存着一屋珍藏佳酿的酒窖也在弹指间垮塌,当一地的酒水与零落的烛火相遇时,熊熊烈火燃起!
拭月不愿收手,她心中的怒火正如同这四周的凶猛火焰,她此刻更为确定闲云居士已是堕入魔道,愤怒之中还有着万分的痛惜——她当年也必然真的爱过,所以她此时更恨!爱之深,恨之切,手上的剑招更为凌厉!
闲云居士不能收手,他知道拭月已断去了他解释的机会,他也知道自己无法浇灭拭月心中的怒火。
他只是感概于一场旧情居然落到刀剑相向的结局,心中生出无尽的悲痛——或许他只有一死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但夏逸还没有得到安全,他也还没有见到自己的徒孙出世,他不能就这样死去。
拭月不愿收手,闲云居士不能收手。
是以,任那冲天之火肆虐,“飓风”却越刮越急。
风愈急,火愈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