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李雪娥出京至今,已有些时日。
她每到一处,吃的无不是当地最有名的小吃,住的也必然是当地最好的客栈。
但自从跟随姜辰锋以来,她终于尝到了风餐露宿的滋味儿。
此时正是黄昏之时,寿南城内已是亮起了万家灯火,但荒凉的郊路上却是暮色苍茫。
在寿南城打探了三日,姜辰锋最终还是没有得知夏逸的下落。
今日城门解封,他便再按捺不住,大清早已收好包袱,再次踏上了旅程。
——想来今日又是要露宿荒野了。
李雪娥心中纵然有着万般的委屈,却又不敢对姜辰锋多提半个字。
只因她上一次劝姜辰锋不要着急赶路,先在此处城镇多休息一夜时,姜辰锋给了她这样一句答复:“那我先行一步,你明日加快些脚程赶上来便是。”
姜辰锋说的十分认真,绝无半点讽意。
可正是因为如此,李雪娥更为哑口无言,她发现自己实在没法子和自己这位师父好好说道理。
李雪娥回首一望,果然发现那个身影还远远地跟着他们师徒二人。
在李雪娥看来,这楚少琪简直是一个阴魂不散的女鬼。
这几日来,他们住哪家客栈,楚少琪也住哪家客栈,他们走哪儿,楚少琪便出现在何处,简直就是一条甩不掉的尾巴。
他们师徒之所以会知道楚少琪的名字,居然是因为楚少琪在败给姜辰锋的第二日又来提出挑战。
“你不是楚少丰。”
姜辰锋如是说道:“鸿山派的剑道天才之名我早有耳闻,他绝不是一个女子。”
楚少琪咬牙切齿地说道:“本姑娘楚少琪,楚少丰正是我兄长。”
姜辰锋叹道:“楚姑娘,你……还是请你的兄长来吧。”
楚少琪恨恨道:“你这淫贼也配死在我兄长的剑下么!”
楚少琪第二次挑战姜辰锋,败的比第一次更快,交手不过三招,便连手中的剑也失了。
但她这人倒是百折不挠,之后便一直跟在姜辰锋身后十丈之地。
李雪娥皱起了眉头:“师父,那个楚少琪还跟着咱们。”
姜辰锋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见,他只注视着前方,认真地走着路。
姜辰锋犹记得父亲还在世时,曾对年幼的他说过,千万不要和女人决斗——赢了胜之不武,输了更是颜面扫地。
姜辰锋从来不明白父亲这句话是何意思,在他看来武人就是武人,各凭自身本事一较高下,一旦双方都默认了这场决斗,那即是代表自己已在最佳的状态——武人是从不分男女的。
如今他终于明白父亲这句话的含义了,只要他不杀了楚少琪,恐怕他这一生都要被这好胜的女人紧跟其后。
见姜辰锋仍不搭理她,李雪娥眉头皱的更紧:“这疯女人究竟要干什么,打又打不过,还要再挑战师父么?”
她说话时一直眼观后方,稍不留神便撞在了姜辰锋的背上。
姜辰锋忽然停下了脚步,因为前方正要发生一场恶战——荒僻的道路上正有八个人围着一个浑身浴血的黑袍女子。
叶时兰已厮杀了整整一天,天知道她在这一日里究竟经历了几番恶战才从寿南城中突围而出。
这一身的血迹中既有敌人的血,也有她自己的血。
她早已累了,莫说是再使出绯焰掌,就是要她此刻抬起手也足够勉强。
叶时兰并不是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临近,她这些年来早已对这种感觉麻木,此刻她只是冷眼看着面前的八个人,暗自蓄力的同时仍在不停思考退路。
“这女魔头……终于力竭了么?”
一个持着双斧的大汉没有上前,反而倒退了一步。
这个大汉不是别人,居然是那日在六福客栈被楚少琪摔昏的裴连。
这八人中当属裴连的武功最好,他的威望自然也最高。
他们这一行人亲眼目睹了叶时兰这整整一日的血战之后,早已不敢奢求杀叶时兰扬名,但既然来了也是不甘于空手而归的——此时的战况便是如此,他们八人虽然包围了叶时兰,但竟是没有一个人敢出手,因为敢于出手的那些人已经变成了死人。
叶时兰也纹丝不动,她若要出招,便要积蓄体内仅剩的力气;她若要撤离,也急需调息。
裴连等人自然能看出叶时兰已是伤重力竭,但他们还是不敢动。
战至此时,再没有人愿意做第一个站出来的人,谁都不知道叶时兰是否还有挥出一掌的能力,而这一掌很有可能会要了这个敢于出头之人的命。
裴连不敢上前,但他身后一位手持大戟的汉子却已压不下心中的燥意,愤然做了这个敢于出头的人。
这汉子手中这杆大戟足有一丈长短,下劈之时亦带着风雷般的响声,叶时兰若是被他劈中,只怕整个人便要一分为二!
叶时兰已再无力气硬扞,只等着那杆大戟将要劈到她头上时,她才动了——不动则已,动如脱兔!
这使戟的汉子只见叶时兰忽然从他的大戟下消失,正在急于寻找叶时兰的踪影时,已见到一只手掌向自己面门拍来!
头骨碎裂声。
叶时兰虽无余力再使用绯焰掌,但仍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掌击杀一人!
“这……女魔头在故作力竭,其实是要骗我们上前送死!”
裴连惊呼一声,心中已萌生退意。
当日胡显曾重创叶时兰的左臂,方才那一记碎岩掌登时令伤口崩裂,竟是炸出一片血雾。
见到这一幕,裴连等人仿佛又重拾了信心,虽然心中仍有余悸,却也不甘心就这样退去。
叶时兰冷笑道:“你们看到了,我如今身负重伤,体力竭尽,若此时不出手便再无机会杀我。”
她说的是实话,但这句实话听在裴连等人的耳中却像是恶毒的陷阱,他们本来升起的些许信心又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叶时兰心中正在大笑——鼠辈!真是一帮鼠辈……可惜我今日竟要死在这些鼠辈之手。
她已站不稳了,眼前的景象也渐渐模糊,就是一个孩子也足以轻易杀死此时的她。
这时,一个白衣人径直穿过了裴连等人,直到叶时兰身前两丈之地时方才立定问道:“你是叶时兰?”
叶时兰道:“阁下也要杀我?”
白衣人道:“不是。”
叶时兰道:“不是?”
白衣人道:“我要挑战你。”
叶时兰道:“挑战我?”
裴连插口道:“这位兄台,我们这么多人追杀了叶时兰一日,现如今只有我们七人追到此处,你此时来捡现成的便宜恐怕不太妥当!”
白衣人淡淡道:“你们这等人,还不配杀叶时兰。”
裴连似乎还没有认出这个白衣人,怒道:“难道你……”
他只说到第三个字,已感到舌上一阵冰凉,便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他根本没看清这白衣人是怎么出的手,口中已被刺入了一柄剑!
白衣人从头至尾都没有看过裴连一眼,但他的剑却精准的刺入了裴连的口中——这一剑虽入裴连口中,却并未深入,只是轻轻抵在裴连的舌上,可见他并不想要裴连的命。
“杀你,脏我的剑。你也一定还没有活够,是不是?”
白衣人说话时也没有看裴连,仿佛嫌看他一眼也是脏了自己的眼。
剑在口中,裴连不敢说话,也不敢点头,他任何一个轻微的动作都有可能要了自己的命。
好在白衣人并不需要他的答复,在白衣人收剑之时又说了第二句话:“你们可以滚,但我不想听到你们的废话。”
裴连等人赶紧滚,他们跑的很快,似乎还恨自己的爹娘给自己少生了两条腿——因为他们发现了这个白衣人与叶时兰有着相似的气息。
若说叶时兰散发的是狂烈凶猛的杀气,那这个白衣人的杀气便像是凝聚在鞘中的利剑一般沉重——这一定是一个他们惹不起的人,这个人要抢功,他们也只得认了。
——鼠辈毕竟是鼠辈!
叶时兰心中又是一阵嘲讽,这才仔细地注视起面前的白衣人:“现在只剩下你我二人,阁下若要决斗,不妨出手了。”
谁知那白衣人却说道:“此时不行。”
叶时兰道:“为何不行?”
白衣人道:“此时的叶时兰连一成功力也发挥不出,我即便胜了又有何意义?”
叶时兰失笑道:“难不成你要等我伤势痊愈,状态十足时再与我决斗?”
白衣人不说话,他默认。
叶时兰不禁流露出惊讶之色:“你难道是个疯子?你今日放过我却不怕他日我毁约避战么?”
白衣人又问道:“你是叶时兰?”
这个问题他已问过,但叶时兰还是答道:“我是。”
白衣人点头道:“你是叶时兰,这已足够了。”
叶时兰怔住。
“你是我今日遇见的第二个妙人!”
过了片刻后,她才大笑道:“你敢相信我这个女魔头,我自然不会令你失望。
只是你也该报上你的名字,他日我才可以找的到你。”
白衣人道:“姜辰锋。”
叶时兰动容道:“你是姜辰锋?你是夏逸的朋友?”
成剑山一战早已经过朱不言的那张嘴传遍江湖,如今不知道姜辰锋与夏逸乃是一丘之貉的人恐怕已不存在了。
姜辰锋的面色微微一变,道:“你见过夏逸?”
他虽没有承认他是夏逸的朋友,但他也没有否认。
叶时兰道:“我也是夏逸的朋友,今日晨间才与他在寿南城相遇。”
姜辰锋吐字顿时快了几分:“他也在寿南城?如今他又在何处?”
叶时兰道:“他正与一位净月宫弟子同行,此时应是往……”
“鹤鸣山而去。”
这五个字叶时兰还是没能说出来,她这一日经历了连番苦战,全凭着求生意志死死坚持,此刻心神稍一松懈,便在失血过多之下昏厥过去。
“他果然还活着。”
姜辰锋的脸上居然罕见地露出了喜色。
李雪娥心中却是另一番惊讶:净月宫弟子?莫非是当日在成剑山上的月遥姑娘?他既说自己与月遥姑娘关系浅薄,又怎么会在危难之际结伴而行……这逆贼果然满口谎话!
“带上她。”
李雪娥正在胡思乱想间已听到了姜辰锋的命令,不由喏喏道:“师父,这人可是江湖中人人得而诛之的女魔头……”
“她知道夏逸的下落。”
姜辰锋只用一句话便堵上了她的嘴:“何况……如今我在江湖中人的眼中……恐怕也是一个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