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涛峰下有一片桃花林远近闻名。
此季正值花开之时,要说方圆百里内最美的风景莫过于此。
夏逸无心赏花。他躺着一棵较为高大的桃树的枝干上,时不时地往嘴里送酒。
酒,可助兴,可消愁,实是一件妙物。
然而,两个脚步声打断了夏逸的酒兴。
赶路的是两个女子,一身白衣,背负长剑。一看到她们的衣饰,便可以认出是净月宫的弟子。是以夏逸没有收敛气息隐藏踪迹,而是继续大模大样地喝着酒。
两名净月宫的女弟子自然也发现了他。
看着头顶上方那个仿佛已喝的醉死在树干上的人,两名女子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说道:“在下净月宫弟子林欢,这一位是同门师妹杨乐,不知阁下大名?”
这是两个夏逸已快忘了的名字。她们的出现令他不禁想起当年那一个晚上,那个被恶人挟持的少女是何等无助,而号称名门正派的净月宫一众人又是何等的无动于衷。
于是,回忆又令夏逸陷入愤怒与悔恨,所以他并不打算面对这二人,便继续躺在了树干上。但夏逸还是开了口:“在下只是凛风夜楼一个无名小卒,区区贱名不足挂齿。两位女侠若是往听涛峰去,便与在下此行的目的相同。”
见夏逸不愿自报姓名,林、杨二人也不追问。这一次说话的是杨乐:“原来是京城来的侠士。不瞒侠士,我与师姐二人不久前奉师命来此地做任务,如今事已了之,想起师妹月遥在听涛峰拜祭江应横帮主,特来寻找师妹并拜一拜江帮主。不知侠士可曾见过我家师妹?”
夏逸心中暗自叹息,遥指着听涛峰所在的方向说道:“月遥姑娘已在听涛峰上。”
“多谢侠士相告。”两名女子说完,便继续向惊涛帮赶去。
夏逸一日内连遇了三个净月宫的弟子,其中两个还曾有一面之缘,不自觉地叹了口气——世上似乎常有这样的事,当你心烦意乱之时正该小酌一杯驱去烦躁,可偏偏有令你更烦躁的人出现扰你喝酒。
夏逸正准备举起酒壶再饮一口时,又来了一个打扰他喝酒的人。
这次来的人是袁润方,只见他喘着粗气的模样就知道他是飞奔而来。
夏逸道:“何事令你这么着急?来,先喝一口酒定神。”
袁润方摆手道:“夏大哥,傅捕头方才在山下与人交战,负了重伤!”
夏逸飞身从树上跃下,急问道:“怎么回事?”
袁润方道:“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不过傅捕头带着一位徐姑娘回听涛峰时已负伤不轻,现在已在惊涛帮里疗伤。”
“徐姑娘……徐舒舒?”夏逸自语道。听袁润方之言,傅潇虽受重伤,不过既然能带着徐舒舒上惊涛帮,想来并无大碍。
夏逸想到此处,便心安下来,不快不慢地向走回惊涛帮。很多事都是如此,已经发生的事没有人可以改变,着急也并没有任何用处。
夏逸只是好奇在惊涛帮的地头上有什么人可以伤傅潇。
袁润方却与夏逸相反,好似嫁不出女儿的老父亲一般急得半死,不断地催着夏逸加快脚步,颇有些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模样。
夏逸本来走的就不快,被袁润方一催促,却忽然停下了脚步,连走都不走一步了。
“你听到了么?”夏逸问道。
“听……”袁润方正急得又要跳脚,却忽然静了下来——因为他听到了。
两人已走出桃花林,位处听涛峰下的树林中。这等地方本是绿林人物的温床,但此地已经有主,便是名震江湖的惊涛帮。所以至少在这听涛峰下本不该有什么强盗劫匪,可两人分明听到林中传来的杂乱的脚步声,时不时还可听到刀具在地面上轻微的碰撞声与摩擦声。
夏逸道:“是才落脚的小毛贼。”自然是才落草的小毛贼,不然岂会不知天高地厚地在此处落草为寇?更可笑的是,居然在跟踪“猎物”时发出这般声响。
从脚步声判断,夏逸与袁润方并非这伙强盗的“猎物”,他们的目标与夏逸二人在两个方向。
夏逸道:“应该有六个人。”袁润方道:“咱们跟上去。”于是匪徒跟着“猎物”,夏、袁二人又跟着“螳螂”。
草丛中的步伐声忽然加剧,更快,也更乱,接着便听到前方传来一声“站住!”——匪徒动手了。
夏逸没有听错,匪徒确实有六个人,年龄最大的看起来不过三十之龄,最小的恐怕还不到十五岁,看模样都像是不久前还在种地的庄稼汉。
六人盯上的“猎物”则比他们养眼多了——这是一个看起来还未到双十之龄的女子。女子脸若鹅蛋,又带着些许稚嫩,让她比实龄看起来更小一些。柳叶眉下是那一双圆圆的眼睛,这双眼睛有种难以言述的魔力,时而如一双猫的眼睛会勾人心魄,时而又如一池清澈的泉水清可见底。
人们常说一个人的眼睛如一扇窗,透过这扇窗便可以看到这个人的心,可是这女子似乎不同,她的“窗”很难打开,即便真的打开了这扇窗,那如泉水般清澈的眼波似又变成了深不见底的湖水。
女子那一叶红唇又如雨后的樱桃,似乎诉说着青春与美好,令人忍不住想轻轻地咬一口。
她的鼻虽然秀气又笔挺,与却不似那一对双瞳般惊艳,而一对耳朵却显得颇为普通——可是当她这些五官组合在一起时,这张脸便不再普通。
女子的个子也比寻常女子略高一些,比之夏逸微矮半个头;她那一身淡蓝色的衣裳宽松却又严实,可是仍盖不住她胸襟前的波涛汹涌,而她的腰却又是细如柔枝嫩叶。
不同于徐舒舒那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的姿色,也不同于月遥那不食人间烟火的高雅,这是一个可以令任何男子都会忍不住想要犯罪的女子。
看到拦路的六个劫匪,女子显得异常平静,她的声音很柔软又带着低低的磁性:“小女子身上并没有什么财物,恐怕要令几位大哥失望了。”
劫匪中走出一个壮汉,眉开眼笑道:“妹妹身上没有财物倒也不重要。”
女子依然静静地说道:“那几位大哥是想要劫色了?”
女子很平静,反倒是劫匪们有些慌了。他们抢过两次落单的行人,而女子的反应与他们劫过的行人的表现实在大相庭径。
夏逸微微眯起了眼。他觉得这个女子很有趣,他决定细细观察这个女子之后的行为,不料身旁的袁润方平地一声吼,纵身跃出了草丛。
“狗东西,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何等无耻!”袁润方厉声大喝,愤然出手。夏逸张了张嘴,哑然无语,只得跟着袁润方动手。
片刻后,六个劫匪已跪倒在地,面色苍白地聆听袁润方的教诲——面色苍白不仅是因为恐惧,也因为袁润方赏了他们一人一记重掌,令他们留下暗疾,从此体力远远弱于常人。
如同夏逸对女子很好奇一般,女子似乎对着在一旁埋头品酒的夏逸和厉声斥骂劫匪的袁润方也很感兴趣,用她的大眼睛仔细打量着二人。
“念你们六人落草不久,手未占腥,留你们狗命!但若让我知道你们日后仍在做贼,就亲手送你们去见地藏王菩萨!”袁润方如是说道。
“多谢大侠!多谢大侠!”六个劫匪连连磕头,赶紧丢了手中刀刃,抱头鼠窜地离去。
一直显得很安静的女子忽然开口道:“小女子多谢两位大侠救命之恩。”说话时,她在笑,嘴角便露出了两个可爱的小酒窝。
袁润方见夏逸只顾盯着自己的酒壶,毫无回答的意思,心底暗自说了他一声“没礼貌”,便说道:“姑娘言重,路见不平,理应拔刀相助!”这是一句再老套不过的话,却令此刻的袁润方无比高亢。在京城时,他是凛风夜楼的打手,每一次与人动手皆是为了帮派利益或是兄弟义气。所以,袁润方忽然发现有一种行为叫作行侠,而行侠又是如此令人快意。
女子当然不知袁润方正品味着行侠的快感,问道:“不知两位大侠高姓大名,小女子日后必谢大恩。”女子的言谈举止都很容易令人生出亲近感,就像没有一个人会无由对一个知书达礼的可爱少女动气,因为人总是会对青春和美好生出向往。
袁润方正要说话,夏逸伸手拦住了他,插口道:“行侠仗义不为名利,我俩的贱名不足挂齿,姑娘也不必报答我们。”见夏逸口风严实,女子也不再问,而是说道:“其实方才两位大侠救了六条人命。”——那六个劫匪的命。
此话有些突然,但夏逸显得并不吃惊。
女子继续说道:“小女子小幽。”
夏逸道:“小幽姑娘。”
女子道:“小女子就要离去了,两位大侠还是不愿让我知道救命恩公的大名么?”
夏逸道:“慢走,不送。”
女子微微笑了笑,便又露出那两个小酒窝,然后离去。
袁润方带着一些迟疑,问道:“夏大哥,让那位小幽姑娘知道你我的名字有何不妥么?”
夏逸看着他,认真地答道:“你果然是涅音寺的弟子。”
袁润方更为疑惑:“此话怎讲?”
夏逸叹道:“你在凛风夜楼待了四年还是如此聪慧,实要感谢那些以木讷闻名的涅音寺和尚把你教的太好了。”
袁润方微怒道:“我听懂了,你在骂我。”
夏逸哼道:“你以为那女人真是个弱女子么?”
袁润方道:“她不是么?”
夏逸道:“看那小幽姑娘的打扮似是一个大家闺秀,这样的人怎会一个人跑到这林中晃荡?何况她若真是一个弱女子,面对六个身强力壮的劫匪岂会这么气定神闲?”
袁润方想了想,道:“你说的不错,看那女子对我们还有所保留。”
夏逸道:“不错,所以对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实无自报家门的必要。”
袁润方挠了挠头,道:“言之有理,只是我当时也没想这么多,只觉得……夏大哥,你不觉得那位姑娘挺漂亮?”
夏逸怔了怔,笑道:“我又不是瞎子。”
袁润方又想了想,问道:“你觉得她和山上那位净月宫的月遥姑娘一比又如何?”
夏逸又怔住,若有所思道:“论姿色,月遥姑娘已堪比京城第一美人徐舒舒,只不过……这又是不同的美。”
袁润方又一次问道:“此话怎讲?”
夏逸看着他,又一次答道:“你果然是涅音寺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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