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哥哥!”
余夜猛然转过身,犀利且冷漠的目光让花颖感到一丝畏惧,拽住衣袖的双手很快松开。
“怎么?”
“呃就是……有点担心你,因为刚才的事……”
“哼,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他只是皮笑肉不笑的抽了抽嘴角。
“又死不了。”
“但是现在哥哥的内心一定是痛苦的吧?”
花颖的眼中泛起泪花,还死死的抿住嘴唇,她一直都希望哥哥可以卸下心中的防备,把真实脆弱的一面释放。
希望哥哥可以多和自己倾诉一些负面的情绪,可以多依靠一下她……
可余夜却沉重的叹了口气,捂着腹部继续向前走去。
“早习惯了。”
天空的阴云开始变得稀疏,狂风将它们吹散。
落日余晖终于重新映入世人眼中,于残垣断壁的废墟中,两人的影子被逐渐拉长。
待雪白羽毛上的血迹被风干,豆大的泪珠滚落脸庞。
直到皎洁的月光撒落世间,麻痹了伤口,也麻痹了心。
……
“欢迎光临!”
无人的超市依靠残余的电力,维持着自动门和照明灯。
一双手刚搭上推车的把手就被迫停了下来,等她磨磨唧唧的坐进去,余夜才不满的开口。
“这是干嘛?测试力气吗?”
时间的概念仿佛消失了一般,即便几分钟等不到回应,他也完全不着急。
“福子姐姐的建议——只是好奇而已。”
“她没告诉你,长大以后就不能坐了吗?而且这样的话也没办法放东西吧?”
许久,死气沉沉的氛围最终还是以余夜开始推车而告终。
两人一车来到厨房用品区,一排排晃眼锋利的刀叉映入眼帘。
妹妹安静的坐在车上,看着蹲下的哥哥在认真挑选。
不久,四把主厨刀和一把斩骨刀并排放入车内,差点就戳到了花颖的脚踝。
“还要继续坐吗?”
“……”
接着,两人一车来到了零食区,目的也相当明显。
泡面,肉干,巧克力。
薯片果冻芝士面包曲奇饼干怪味豆……
即便自己缩成一团,也要拿满的东西。
虽然重量就像一块石头,但他还是尽力推到了出口。
一大桶矿泉水被花颖夹在两腿之间,而她正无聊的抠着上面的标签纸。
“不付钱的行为叫偷吧?”
肩头的鸟儿一闪而过,在阳光明媚的早上。
自动门玻璃上反射出来的,也可能是个黑色的死神骷髅。
“钱是付给活人的。”
余夜推着车继续向前走去,并顺手拿走了收银台上的一个红色打火机。
乌鸦站上电线杆的最高处,脚底却踩着白鸽留下的血迹。
小心翼翼的将铁门推开一条细缝,观察并确认里面没有人后,余夜才放心的进入屋内。
花颖刚踏过门槛,就因为一阵迎面吹来的狂风而缩起了脖子。
残破的窗帘后面是一扇没有玻璃的窗户,地上的碎渣小而锋利,蜘蛛网和粉尘也随处可见。
厕所的木门断成两节,然而其长度和大小正好可以放上去将窗户遮盖。
室内的光线瞬间暗了许多,潮湿的环境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发霉的味道。
断了脚的茶几勉强还能站立,上面放着一份最新的报纸,面前的电视机因为进水早就不能用了。
天花板上坠落一滴冰水,正好打在花颖的后颈根上。
余夜从角落拉出一个破旧的沙发,用衣服弹去上面的尘沙,随后捂住口鼻咳了两声。
花颖默不作声的靠近,等他走开之后才挨着沙发角坐下。
夜晚室内极低的温度让人手脚发凉,而余夜正为此忙碌着。
剩余半截的木门被他用新买的斩骨刀快速砍成几条,幸运的从柜子里找到一个干净的铁桶。
接着他打开矿泉水稍微冲洗了一下铁桶便开始往里面倒水,最后掏出口袋里的打火机点燃底下的木条堆。
花颖蜷缩在沙发上,看着他撕开两桶方便面的盒子,又从推车里拿出一条肉干和两块巧克力。
一块放在了自己的面桶里,另一块则精准的丢入她怀中。
望着上面的爱心,花颖慢慢将它塞进口中,一股甜意入侵喉腔。
面前的火堆迎面扑来阵阵热气,让她回想起一些往事。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火,身旁做饭的哥哥微笑着看向她,担心妹妹被火灼伤,不久便将她抱了出去。
看着他现在的背影,她心中感到一丝落寞,在不久前两人还发生过矛盾。
虽然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可这也让兄妹之间的关系降到冰点。
花颖疲惫的合上眼,尽管她明知道这一切早已无法挽回,无法再回到从前。
但她似乎还是不愿抹去心底残存的那份情感……
“起来吃面了。”
一声温和的呼唤将女孩喊醒,哥哥端着两桶刚泡好的牛肉面坐到她身旁。
铁桶里剩余的水还在烧着,温暖的蒸汽拂过脸颊。
花颖默默接过泡面,优先挑起已经泡软的牛肉干,余夜只是自顾自的吃着。
“还是要去〔圣石碑〕么?”她瞥向一旁的黑色战衣,它并没有消失。
“嗯。”
眼瞳瞬间冷了下去,端着面的手缓缓放下。
她本来就是因为担心哥哥才违背了父亲大人的命令执意跟了上来,现在又遇到了这么多危险的事。
那个陆果又下达了追杀令,他们能不能活着离开a城都还是未知数。
即便如此哥哥心中却依然挂念着那个女的,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安危。
“为什么?”
余夜猛然站起来,警觉的盯着门口,花颖也后知后觉的从屏障上感应到了。
“有人来了。”
在他们的注视下生锈的铁门被人推开,余夜早早摆好了攻击的架势,然而踏进屋内的却是一只穿着烂拖鞋的脚。
“哦?有客人啊?”
破旧的披风和斗笠进入视线,踏入屋内的是一位年迈的老人。
右手握着一根木制拐杖,拐杖顶端挂着一盏脏兮兮的油灯,背上的大扫帚顶着门框。
“两位晚上好~”
老人礼貌的摘下草笠和他们打招呼,嘴部一圈显眼的黑胡子让花颖联想到了曾经看过的动漫——“大黑猎人”的主角。
那是一个没有绝对反派的故事,讲述猎人和森林里的动物之间的爱恨情仇,她记得曾经和父亲大人一起看过,至今都没有完结……
“您好。”
在确认对方没有威胁后,余夜藏起了手中的武器。
“嗯?”
老人仰起头凝视着眼前的少年,把手中的拐杖放到一边。
“小伙子,我们应该在哪里见过吧?”
“哎?是吗?”
他却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转身朝门口走去。
“怎么说呢,是‘贵人多忘事’,还是有其他不可抗力的原因呢?”
老人拿起放在门口的竹篮子,掀开上面的灰布,里面是几块木头和粗粮食材。
“抱歉,我真的不记得有在哪里见过您了……敢问老人家尊姓大名?”
“尊姓还称不上,我只是个游历世间的云散僧人,半路出家也只是为了躲避世俗,想活的悠闲自由一点罢了。”
余夜和花颖对视一眼:“那……我们该怎么称呼您呢?”
僧人没有着急回答,只是从篮子里拿出自己的陶瓷茶杯坐到兄妹俩中间。
他自顾自的拿起火堆上的铁桶,将里面剩余的开水全都倒入杯中。
“贫僧姓蓝名谷,两位叫我蓝长老便好。”
……
“请慢用。”
烧尽的火堆因为新添入的木块而变得旺盛起来,余夜把新泡好的面端至蓝谷面前,他却不由得笑了,大概是因为里面没有肉干而是放了曲奇饼。
“这种奇怪的吃法贫僧还是第一次见,不过我想你应该对中餐不是很了解吧?”
“这个,本来应该是在学的……”
在白色的记忆中,碎裂的猫咪水杯让他感到陌生且熟悉。
那种迷茫不安的心情,大概是因为自己的问题导致杯子的主人不高兴了,又或者是牵扯到别的什么原因。
“是吗,那真是可惜了。如今的世界已经停留在毁灭的边缘,恐怕今后再也没有机会了吧……”
“蓝长老是在旅行么?”
花颖诧异的抬起头,不太明白哥哥跳跃的思维,更不明白他到底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吼吼吼~差不多吧。之前我从南方岛屿流浪至此,暂居下来做了a城的一名普普通通的环卫工,还因为奶茶店的一件除恶扬善的好事被评了个奖?”
“之后我四处游历,一路跟随光的指引穿过密林前往海底之国,最后在一切开始崩坏前来到了这里,我想这场旅途的最终目的地,应该是属于我的‘天国’吧。”
余夜听后有些茫然的眨眨眼,并抓住了奇怪的重点。
“蓝长老您还当过环卫工啊?”
“咳咳!生活所迫嘛~”
火星四溅,然而花颖的眼中却黯淡无光。
蓝谷很快吃完了面,于是三个桶被整齐的摆放在茶几上。
余夜收起铁锅,面前的火堆依然散发着阵阵热气,让人不由得感到昏昏欲睡。
拐杖被放置墙角,挂在上面的油灯让昏暗的房间更亮了一些。
“夜么,叫你小夜,可以吗?”
“这个!当然可以……”
说着余夜悄然低下头,印象中曾经这么称呼自己的人有不少。
可现在全都离他而去了,再次听到这个称呼时他多少有些不习惯。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小夜你应该也有一个非去不可的地方吧?”
花颖再次抬起头,她还是不理解——和之前相同的问题。
“是的,我知道我必须要去往〔圣石碑〕,无论如何……”
“果然目的地都是一样的呢,既然如此要不要考虑与贫僧一同前往呢?如果走那条近路的话,还可以轻松避开〔圣石碑〕的追兵哦。”
两人的眼睛瞬间瞪成圆点,直愣愣的望向他,不知到底是何方神圣。
“没什么好惊讶的,你这样子别人一看就知道了吧?”他指了指余夜缠着绷带的腹部。
“如今还能用到这种药的伤,绝对是因为〔圣石碑〕的超科武器了吧?”
“是么……”
窗台上的木板突然滑落,发出的声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窗外的冷风不知何时停止了,如雪的月光照入屋内。
从外面看,这里只是一座废弃的铁房子,孤零零的坐落在江边的大桥底下。
“冒昧的问一句,小夜去〔圣石碑〕的理由是什么呢?”
“去见他的恋人咯。”
背对着他们的花颖头都没回一下,但即便如此余夜也还是能猜的到她吐槽时不满的表情。
绝对很难看。
“是嘛?”
“差不多吧,对我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只是……”
他微微低头,想遮住黯然失色的双眸。
“只是?”
只是现在,他似乎把重要之人的名字给遗忘了……
“没什么,或许等我找到她的时候就会好了吧。”
花颖只是凝望着月亮,眼中泛起幽幽紫光。
蓝谷若有所思的笑了笑,将陶瓷杯放在双膝之间,忽然转移了话题。
“说起来啊,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去过〔圣石碑〕了,应该已经大变样了吧?当初的小队如今已经有多少人了呢?现在再进去会不会迷路啊……”
“蓝长老曾经也是〔圣石碑〕的一员么?”
“是哦,而且还是队长呢~”
他高傲的翘起鼻子,回忆着过往与伙伴们的点点滴滴,对此无比珍惜。
“原来如此,不过为什么您后来会选择出家呢?”
蓝谷侧头看向他,这个问题很明显的在问,自己为什么会放弃这个职位离开〔圣石碑〕。
“小夜有听说过sav编队么?”
“什么?”
老人的眼底流露出一丝伤感,对他来说这本是不堪言状的事。
“那里其实是个牢笼,是‘超能力者’的牢笼。”
几张面孔在脑中快速闪过,余夜还没来得及反应,这种熟悉感就消失了。
“为什么?”
杯中的圆月微微晃动,一段真实又残酷的历史即将被拉开帷幕。
“一直都是如此,能进入sav编队的人多多少少都拥有一定的超能力,他们的来路各不相同,像是一个复杂的‘大锅炉’,而组织所做的事情就是通过不断培养训练他们来获得各地的情报。”
“然而,当他们成为最优秀的精英时,就是必须将这些异类处理掉的时候。”
“我所在的小队是第一分队,和其余两个分队的队长们很早就认识了。在一次重大任务中,我们三个小队被组织分配到不同的地域调查,结果却是惨遭团灭……”
“当侥幸存活下来的我从那个南方‘烈狱’爬出来的时候,已经彻底与世界脱轨,瞬间感到失去了活着的意义,也再也找不到那几个孩子的踪迹了……”
“再后来我也就假模假样的做起了云游僧人,四处游荡,就是不愿意再回组织,说到底也是为了逃避悲惨的现实吧。”
杯中的水已凉透,故事也来到尾声,而听故事的孩子们却感到意犹未尽。
“为什么会团灭呢?”
“大概是因为那里是神明掌管的地方吧,人类是不被允许进入的。”
相同的东西在不同的人眼中,所带来的感受也是不同的。
那,眼前的火堆在蓝长老的眼中,又留存着怎样的回忆呢?
“人类是很脆弱的生物啊——会经历生老病死,会有情感,却又很自私,复杂肮脏……这些全都可以成为人类的弱点,但我一直都认为人类最大的弱点并不是这些。”
“人生最可悲的事,是被内心深处的另一个邪恶的自己所打败。变得不再相信美好,陷入封闭,逐渐遗忘了曾经珍视之物,在黑暗的泥沼中越陷越深无法自拔,将光与生的希望一并失去,最后放弃挣扎不做改变,向命运低头。”
漆黑的双瞳逐渐放大,金光与蝴蝶牵动着内心,淤泥成块状式脱落,正奋力的睁开一条缝。
颤抖的呼吸下,热泪不自觉的滑落脸颊。
他甚至都没有第一时间发觉,直到视线开始模糊,心脏开始梗塞……
“唉?我这是怎么了?”
余夜将泪水抹去,用力捂住胸口试图缓解疼痛。
宛如一面支离破碎的镜子,在红光的照射下,折射出无数个面如死灰的自己。
烟花红线,海浪夕阳,流星愿望。
于是,金色的碎片被一一串连。
……
凉风习习,野花微微点头,两只乌鸦互相依偎着,于夜色下闪烁的瞳孔,如红宝石般耀眼。
“时间可以轻而易举的将记忆冲刷,因此,那些愿意一直陪伴于我们身边,不离不弃的人,是绝对不能忘记,也是一定要好好珍惜的人。”
火焰在眼中跳动。
他将头埋的很低:“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怎么说呢,你的妹妹从我进屋到现在总共就憋出了一句话,还是酸溜溜的吐槽语……我想一定是因为你们兄妹之间还闹着矛盾的缘故吧?”
花颖悄然瞥了一眼哥哥,似乎是想观察他的反应。
这一举动被蓝谷有意察觉,并暗暗露出笑容。
“人与人之间的羁绊是不可小视的,无论是爱情亲情还是友情,一旦决定要珍视,就一定要好好维系,忽视对方感情的事绝对不可以做。要知道缘分是来之不易的,有多少人几世都修不来良缘,又有多少人几世都只为一人而等待……”
夜空中闪烁起点点星光,很快映射在女孩眼中。
“如果连这些都做不到的话,神明可是会全部收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