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快来!”
视线从脚下的石子路转移至正前方,妹妹热情的呼唤与甜美的笑颜,让他暂时忘记了那些黑色的东西,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这片草坪似乎很少有人知道,上面没有人们丢下的垃圾,只有一些小飞虫和飘来的枯叶。
“嘿咻~”
女孩毫不迟疑的躺了上去,并喊哥哥一起,还说如果他拒绝的话就生气。
无奈男孩只能照做,这是少有的平静时刻,没有痛苦,惨叫与杀戮。
星空仿佛在旋转,璀璨炫目让人着迷,晚风吹起孩子们的发梢,却无法带走他们心底的悲苦。
“哥哥,夜空是不是很美?”
女孩望向身旁一言不发的哥哥,不由的靠过去,紧紧环抱住他的手臂。
“和花儿说点什么吧,花儿真的好寂寞……”
满地的酒瓶碎渣,家里来的奇奇怪怪的人,电视的恐怖画面,家门口的花圈,夜晚父亲的怒吼,和停笔的日记。
想着这些,眼泪很快浸湿衬衫。
哥哥的怀抱还是那么温暖,但她不知道的是,这可能就是他最后一次主动的拥抱了。
“明天我要和父亲大人去一个地方,妹妹你乖乖待在家里,不要给任何人开门……”
“哎?要去哪里?”
他松开手,擦去她眼角的泪珠,然后缓缓闭上双眼。
“去‘神明大人’那里……”
再次睁眼时,余夜面前却不见曾经那人的踪影,只剩下掌中看起来冷冰冰的契约阵。
回想起以前的事,让他的心情愈发沉闷。
与自己呆在一起的还有另一个胆怯的男人,他一边提心吊胆的开着飞机,一边偷偷观察着“劫匪”的动向。
“到了么?”
“哎!快快快到了……”
余夜戴上手套并向窗外看去,底下的a城十分渺小。
悬浮在半空的巨石就在前方,他要找的人就在那里。
“往左侧飞,那边有一个平坡。”
“可可可是按照规定路线应该要一直走——”
他只是一个斜视,便无需开口,可怜的飞行员也只好妥协。
无视了队长的命令,朝他说的方向飞去。
……
“老板,这个面包怎么卖?”
有些眼花的老板扶了扶眼镜,面前的黑发少年身后还站着一个红色卷发的女人。
两人衣衫褴褛,像难民又像叫花子。
“七块。不过我说小伙子,你有钱么?”
“暂时没有,但这个可以么?”
他摊开手心,里面是一块红宝石,虽然已经黯淡无光,但对于本人而言它已经是最珍贵的东西了。
“一块石头?小伙子,你是不是饿晕了?这个能值多少钱?”
老板无意间的话却刺痛了他的心,但他知道即使说出真相也不能改变什么。
如今魔女大人已逝,毁灭迪姆沃德也被称为不祥之地,如今的民众还遭受到了〖反噬〗带来的灾难,必然对这些避之不及。
如果他把“魔女的遗物”说出口,可能还会引发不小的骚动,也会连累了身后的前辈。
“算了魏铃,我还能再撑一会的,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先去你说的酒店吧。”
“可是……”
这一切都被店里的另一个女人亲眼目睹,她的手机界面还停留在日程详情上。
红色的16号下面加了一个点,上面是女人今天的安排。
两人窘迫的模样让她产生了怜悯之心,熄灭屏幕,拿上纠结了许久的洗发水放入框中,走向收银台并对老板露出微笑。
“俞老板,他们的这个面包算我的吧,还有这些,你扫一下一共多少钱。”
“哎呀!金姐还是那么善良呢~稍等哈,我这边可以给您浅浅打个折~”
“还是不用了吧!这样太不好意思了!”说着魏铃打算把面包放回去。
但却被女人拦了下来,那灿烂的笑容让他有那么一瞬间竟觉得格外眼熟。
“没事,就当我请你们的好了,况且萍水相逢即是缘分,不需要太在意的。”
三人走出便利店,气氛依然有些尴尬,全程都没说话的顾佳佳却在这时开口。
“那个……让您破费了,真是不好意思……”
“不要紧不要紧,倒是小姑娘你一定饿坏了吧?快把这个面包吃了吧~”
魏铃的视线从她手里的一大袋东西上移开,尊敬的鞠了一躬。
“非常感谢你的帮助,我叫魏铃,这位是我的顾前辈,她有些内向,不太会与人交际。”
而此时的顾佳佳心中却异常不满,虽然站在魏铃的角度来说确实也没错。
毕竟自己那个时候确实是个十足的“社恐”,但离开小队后学到的东西已经彻底让她改变了,现在只是肚子太饿暂且没有精力罢了。
“你们好,我叫金楠,原先是c城的居民,但听说方舟要启动了,于是最近就坐地铁赶来a城了。”
“哎?方舟?是〔圣石碑〕的方舟吗?”
经过魏铃的提醒,顾佳佳这才想起来“父亲”之前提到的“饿狼”们建造的白色大船。
“是的。话说你们看起来也不像本地人哎?一定是遇到了困难的事情吧?如果不介意的话,今晚要不要去我租的房子里住一晚呢?”
“这个!不用不用了!那样太麻烦您了!!”
这位好心又热情的阿姨让他们有些手足无措,因为从来没有被人类如此善待过,或许偏执的想法在此刻有所动摇了。
“但是你们身上除了那块坏掉的宝石以外,没有一分钱吧?刚刚还听你们说要去酒店,这真的没问题吗?”
魏铃尴尬的笑了笑,毕竟他们去酒店也不是为了住,只是想找一个人而已。
“真的不用了,您已经帮了我们一个大忙,我们怎么能如此无礼的住到您家里呢?”
本以为这样拒绝下来,她应该会就此作罢并与他们告别,不曾想对方竟然从包里掏出钱包,迅速将几百块的整钞塞到了他的手中。
“既然如此就请收下这个吧,不用感到意外,像你们这样的情况我太了解了。”
“当年的‘黑时代’也有成千上万和你们一样悲惨的难民,他们的家被战火摧毁,我曾见过许多年幼孩童在路边捡拾垃圾来裹腹,还有一些和你们一样大的孩子因为感染而被乱抢射杀……”
说着她悲伤的捂住嘴巴,极力克制着自己有些失控的情绪。
“所以,这些金钱真的不算什么,我自己也是个险些失去孩子的女人,那场灾难让我明白了生命的可贵,我很庆幸它的突然结束,但是现在看来……这一切似乎又要开始了。”
魏铃纠结的皱起眉:“可是这对我们而言太贵重了,如果一定要我们收下的话,请您务必留下您的电话,我魏铃是绝不会拖欠人情的。”
金楠淡然一笑,她并不打算在两个孩子面前表现出自己是大户人家,所以也不想让他们心中有什么负担。
“电话就不必了,有缘自会相见,等方舟启程后,希望我们还能在〔圣石碑〕相遇吧,在此之前一定要努力活下去噢~”
望着她潇洒离去的身影,两人也只好相视一笑,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一只白鸽在电线杆上打理着羽毛,甩头时却愣了一下,炯炯有神的瞳孔中似乎察觉到了其与众不同。
少年很新奇独特,在阴暗处看起来有些黑暗恐怖,但到了阳光下就会变得耀眼——白净。
它一跃而下飞到少年身边,落到肩头“咕咕”的叫起来,好像在和他打招呼问好。
“你好啊小家伙,是飞累了么?”
余夜伸出手轻轻碰了碰白鸽的翅膀,不料它居然一点都不害怕,甚至还张嘴咬住了他热红的耳朵。
“原来是饿了么?但是很抱歉,我现在也在为这个发愁呢,早知道当时就问父亲大人要一点钱了……”
白鸽松开了嘴,把头歪的很厉害。
双眼目视着左侧的一个地方,直到他发觉时才看到,身旁有家没开门的便利店。
“你不会是想让我进去偷吧?”
“咕咕!”
“不行哦,所以你还是去别处找吃的吧,跟着我的话恐怕还要饿好久的。”
说着他继续超前走去,经过一个拿着扫帚的男人面前时,对方愣是盯着他看了好一会。
“那孩子刚刚……是在和鸽子说话么?”
作为便利店的老板,察言观色自然是他的必修课。
这般穿着古怪,长相又俊美的男人,他总觉得前两天在店里见过类似的,尤其是那一头黑发。
“看上去似乎还有些疲惫呢,应该会去休息的吧?”
男人自言自语时,余夜已经带着白鸽走过拐角,并发现了藏在阴凉处的一张长椅。
他环顾四周,见没有人走来,便扶住肩上的白鸽坐了下去。
心跳逐渐平复,离开高温一段时间后头也不太晕了。
低头时无意间瞥见自己的右手,为了掩人耳目他特意戴了黑色手套,但这样反而好像更容易吸引别人的注意了。
余夜稍稍侧头,看它的眼神中带着哀伤。
“为什么,你一点都不害怕我呢?”
血从刀锋处滴落,沾到一个士兵的脸上。
他怀里紧紧抱着一把子弹用尽的机关枪,眼中充满惊恐,但却早已没了呼吸。
再放眼望去,红色染过天空与大地,血池里躺着一只断翅的白鸟。
“咕噜噜~”
他瞬间红了脸,但对方仅仅是一只不会说话的白鸽而已。
“这样下去可不妙啊……”
说着,余夜有些无力的靠在椅背上。
白鸽也腾空飞起,围着他绕了一圈,随后却落在了手心里。
闭上眼让饥饿感有所减弱,但那种欲望是从心底涌出的。
“用能力变出的食物……也能吃吗?”
想抬手却发现有些沉,他微微眯眼才发现,那可爱的小家伙已经在手心里睡着了。
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但这似乎也是他最后的一丝精力。
“应该……不能吧——”
3月的天气却异常的热,不知何时起四季早已乱套。
或许是从他们的“双人旅行”开始,又或许是更早的时候。
正午使得这座城市变得安静,忙碌的人们都利用这个时间偷闲休息。
即使世界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但他们的生活依然会继续,并不会因为别人的悲惨遭遇而停滞不前,只想着怎么努力的活下去。
无人的街道上,迎面走来一位妇女。
她的服装很独特,一身黑色长裙直至小腿,黑色的兜帽边缘有些破烂,胸口的白色十字架暴露了身份。
她老远就看到了便利店前,拿着扫帚愁眉苦脸的老板,提了提手中的木框笑着走上前去。
“俞老板,好久不见啊~”
“哎呀!原来是修女士啊!好久不见~”
便利店的俞老板立马放下扫帚,堆起笑脸与她攀谈起来。
“俞老板,今天可是周末啊,您这家店是?”
“害!最近因为方舟的事,导致生意很不好做呢,那些想活命的人都赶着去抢〔圣石碑〕的高级补贴了……”
“原来是这样。不过,您儿子还不打算回来么?如今这世道就连〔圣石碑〕都行动了,他一个人在外面流浪真的不要紧么?”
男人沉默了,脑中浮现出儿子和自己顶嘴的画面,以及被几个女生同时报复后陷入的长时间抑郁,到最后忏悔般的离家出走。
“那小子花心的很!也不知道是和谁学的,又懦弱又胆小却还爱玩弄纯情姑娘的感情!不回来最好,这辈子别让我再遇到他!!”
修女士捂嘴一笑,这位老父亲的心情她特别能理解,但出于礼貌还是没有涉及太深。
“俞老板真是一位严父呢~不过,要是嘉嘉他真的肯回来了,您肯定也会很高兴的吧?”
本以为俞老板会气到胡子打颤,不料他却尴尬的低下头。
“那个修女士……我想请你帮个忙,你看?”
“俞老板您尽管说。”
“就是啊,刚刚有个小伙子走过店门口,看上去好像很累的样子,所以我想他大概率会在那张长椅上休息一会……”
他窘迫的低下头,粗黑的手指搅在一起:“我想请你帮我去看看……他长什么样?”
多年的老友,让修女士一下就猜到了他的用意。
甚至不用再多说半句,就立刻给出了最好的解决办法。
“我明白了,如果不是您儿子的话,我就不回来和你说了哦~”
“是……是的话记得帮我打他一拳!”
做好准备走过转角,眼前的一幕却让她愣在原地。
原本是因为早上打扫时,发现笼子里少了一只白鸽,才冒然拿着食物出来寻找的修女。
只是半路遇到了旧友,抱着顺道帮个忙的心态。
却在无意间,找到了那个一直在寻找的东西。
“小梦?你怎么会在这里?”
白鸽安静的睡在少年的手中,而那熟睡的侧颜也触动了她的内心。
白净的衬衫和黑色的短裤,下颚处挂着汗滴。
“看来是个好孩子呢~”
她笑着弯下腰,从少年手里捧起白鸽。
被惊醒的鸟儿下意识扑腾其翅膀想要逃离,但看到她后又很快安静下来。
“嗯?”
感受到右手变轻的余夜渐渐苏醒了过来,侧头时正好与修女对视。
“谁!”
如此近的距离可把他吓了一跳,慌忙站起来拉开距离,但耳鸣和目眩也随之而来。
“小心!——来,快坐下。”
修女扶着他重新坐回椅子上,却看见他紧锁眉头,不断冒着冷汗,面色苍白嘴唇干裂,紧握的拳头止不住的发抖。
“怎么会饿成这样?”
“你……你是?”
“别担心孩子,我是来帮助你的,你现在血糖很低,快先把这两个卷心面包吃了吧。”
说着她将自己的食物和水从框里拿了出来,放到余夜手中。
他望着面包上的小葡萄干,和保温杯里的水,有些茫然失措。
“谢谢……但是,我没办法还你钱……”
“别说傻话了,作为教堂的修女,‘神明大人’是不会允许我这样做的。”
“哎?为什么?”
修女笑着坐在他身旁,双手交叉放于腿上。
“因为你是个善良的好孩子呀~”
余夜心中一震,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他有听过这句话,又或者没那么久。
不过他知道,说这句话的都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可是他却一直在怀疑,自己真的是个好孩子么?
“对了孩子,你是从哪里来的?你的家里人呢?”
“呃……抱歉,这个我不能告诉你。”
因为考虑到身份暴露容易引起恐慌和骚动,所以他选择了隐藏,但修女似乎把这个理解成了小孩子的离家出走。
“没关系的,人都有自己不想说的秘密,这很正常。”
那个瞬间,她从少年的脸上捕捉到一丝熟悉的神情,无光的黑色眼瞳染上了空洞与迷茫。
这让她想起之前认识的一个孩子对自己说的话:“我是不喜欢父亲,但是我觉得修阿姨对我很好!”
“当——当——当——”
远方传来12点整的钟声,她也正好找到了机会。
“已经到午饭时间了,和我一起回去吧。”
“哎?可是我——”
修女拎着木框站起来,刚刚不知飞到哪里去的白鸽也重新回到了她的肩头。
“还请不要推辞哦,你也帮我找到了丢失的鸽子,就把这个当做我的回礼吧。”
……
“哗啦啦啦——”
水龙头一开,暖气便扑面而来,修女把毛巾塞到他手中,随后走向门口。
“洗完了就出来吃饭吧,听说今天的午饭还不错呢~”
“谢谢……”
她边说着边关上浴室的门离开了,也不知道是否有听到最后一句话。
发了会呆后,余夜一股脑拖去上衣,感到轻松的同时,目光也停留在腹部的伤疤处。
肚脐上方,腹肌之间,那是一个早已愈合却依然令人毛骨悚然的疤痕。
像烧焦后的溃烂,上面又长满了诡异的黑点。
他知道这个疤,就是那天与〖弗兰格尔〗决战时被它击穿后留下的。
而胸口处的三个黑点,也让他回忆起那晚的血月。
一个自称游离于世界之外的绿色恶魔,附身在了一个少年身上并潜入了他和洛洛的房间。
开启无人能破的结界,对他们进行了残忍杀戮。
当时他为了保护心爱的人,让三根毒刺穿透了胸膛,现在虽然已经痊愈,但伤疤却依然会留下。
让他在意的是,明明曾经受过那么多的伤,现如今却只剩下这两次的疤痕了。
他想大概这大概是因为,其余的伤都是人类武器留下的吧……
“三……三文鱼!”
闪亮亮的少年面前摆放着许多闪亮亮的食物,主食是一碗意大利肉酱面,右侧是一盘香气逼人的烟熏三文鱼片。
左侧的酒杯里已经倒好了葡萄酒,杯前是一小碟苹果派甜点,正前方是四块奶酪包。
餐具也是十分贴心的摆放了中西餐两种,用餐环境整洁且温馨。
长桌的中央放着一座巨大的金色灯烛,还有金色的桌布,刀叉,壁画,吊灯和地砖。
环顾四周,整个教堂近似于巴西利卡的空间结构。
全金的装饰,让余夜恍然间觉得分外眼熟,但因为桌上诱人可口的食物,他也无心在意这些。
“看起来似乎很合胃口呢~这样我就放心了。”
将少年安顿好后,她转身对另一位修女吩咐道:“安奈,你去把神父喊出来吃饭,记得好好说,别惹他。”
叫安奈的修女心领神会的朝她点点头,下意识按住手臂上的抓痕……
等她走后,修女拉开椅子在余夜旁边坐下,见他埋头干饭的样子,笑着撑起下巴。
“其实,我觉得挺不可思议的。因为小梦平日里从来不会亲近外人,也不敢随便飞出去玩,所以我总觉得这中间,似乎有什么妙不可言的缘分在呢~”
“是这样么?”
火速光盘的余夜端起酒杯,在她的注视下将其一饮而尽。
“哎?等等——”
果不其然,不长记性的他最终被抢到了,酒杯上还沾着些奶酪。
“早知道就给你到水了,看你这样完全不会喝酒嘛!”
听到这句话余夜立马不乐意了,自己好歹也是20多岁的男人。
况且先前公主的生日宴会上他也这么喝过,当时也没觉得有多呛呀。
“砰!”
巨大的撞门声把两人吓了一跳,回过身便看到修女安奈面色惊恐的逃出来,哭喊着冲向后院的小门。
“神父大人彻底疯了!”
“神父?”
眼前这个路都走不稳的男人,穿着一件修身黑袍,一双平底的皮鞋,手里还捧黑色的古书。
余夜渐渐认出了对方的身份,记得那天和洛洛看完画展后,坐公车回去时遇到一个拦路的疯子。
接着警察找上门,后来他们便一起前往了那个疯子神父所在的教堂。
他恍然间明白了,这里是a城,只有唯一的一座东正教堂存在。
初来这里时站在那个神父身边的,好像还有一个温文尔雅的女子。
于是那天,他们四个人在这里都做了些什么事呢?
神父依旧如初见时那样面目狰狞,黑粗的眉毛,满嘴胡碴和秃顶,胸口挂着的金色十字架却已锈迹斑斑。
而墙上那幅熟悉的圣母玛丽亚壁画,如今却让人不寒而栗。
“神父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修女慌忙走到他面前,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那双布满血丝的恐怖眼睛吓的愣住了。
“岳母大人,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哎?”
心跳不自觉的加快,她出于一种本能的向后退去:“我做了……什么吗?”
“坐在餐桌前的那个人,您知道他是谁么?”
与先前截然不同的感觉,他带着恐怖的压迫感一步步走来,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面前那个被恶意丑化扭曲的身影。
“就是这个恶魔!让您的女儿,我的妻子,死于那场灾难中他就是主谋!!”
“什么?您是说,这个孩子杀了修雅?怎么可能呢神父?那天您也亲眼看到了,我那善良的女儿遵循‘神明’的指引,为了救火灾里幸存的人们才——”
“不要被蒙骗了啊!”
神父厉声打断了她,颤抖的伸出手指。
“那可是‘恶魔之火’啊!世界各地都出现了这恐怖的诅咒!因为恶魔想看到无辜人类的悲惨哀嚎,所以才肆无忌惮的作恶!”
余夜瞬间站了起来,他实在忍受不了这个人的满口“胡言”。
杯中的葡萄酒摇晃着,暗红色的液体让光线无法穿透……
“喂等一下!你在说什么啊?”
“闭嘴你这个怪物!你到底想怎么样?究竟要把我们人类害到什么地步才肯罢休?之前的‘黑时代’在你看来还不够悲惨么?非要等到所有人都给你们埋葬到世界毁灭的那天才高兴么?”
失去理智的神父一把推开眼前的修女,对方一个没站稳摔倒在地上,眼神却格外涣散。
“两年前的——‘黑时代’?”
两年前的十一月二十八号,无底的“噩梦”来到她生活中。
暂时寄宿在教堂里的四十名孤儿在深夜,随着大火的燃烧消失殆尽,不知为何她的心中只留下悲痛与残缺的感受。
早已记不清每个孩子的面孔,只知道幸福与美好被无情抹去。
唯一能弥补这一心灵空缺的就只剩下自己的女儿,可如今得知了一切真相后,那副在外人面前故作坚强的面具骤然间崩裂。
“这所有的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中对吧?先假意让世界恢复和平然后在人们放松警惕的时候再次下咒,这段时间多发的恐怖事件就是最好的证明!一次又一次把我们玩弄于鼓掌之间这就是你消遣的方式吧?”
电视里的画面不断在修女脑中回放,右手消失的男子,得了红眼病的大户人家。
而她不得不相信的真相便是,这个少年就是它的起因。
“什么?不我没有——”
发疯的神父忍无可忍的冲上去,提起余夜的衣领用力往身后的墙上撞去,飞沫溅在他的脸上。
“事到如今你还在狡辩什么!你想说现在的这些悲剧都不是你干的么?除了你这个恶魔以外还有谁能办到?你不仅没有感到自己的罪孽深重甚至还试图用谎言来掩盖丑陋的内心就算是‘神明’也不能原谅!”
“放……放手……”
余夜没有正面回答神父的问题,只是抓住他的手想挣脱,不料却被紧紧掐住了脖子。
“都是你的错全都是你的错!为什么你可以理所应当的活着?像你这样的怪物就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你不能代替那些可怜的人们去死?因为你世界即将再度毁灭而你又再等待着什么?不是只需要一念之间的事情么!”
酒精所导致的晕厥感让他不禁反胃,眼前神父的脸逐渐模糊。
边缘升起紫与黑的幻光,脑中的画面与声音让心底的恐惧化身为怪物,扑灭最后的火光。
『真的是你干的么?回答我啊!为什么要这样做?』
虚幻的空间里,一双粗糙的手按住肩膀。
『我的生日愿望是,这个世界能恢复和平,阳可以好起来。』
阴暗的角落,男人用嘲讽的语气将这段话读出口,就好像知道他是醒着的一样。
『小夜,你会后悔的~』
白色的空间里,一头红发格外显眼,勾起的嘴角露出恶魔的獠牙。
『包括小葵的死!全都是因为你!全部都是你的错!』
透过叶间的缝隙,黑色的乌鸦在头顶盘旋着。
“都是你的错!都是因为你!”
『这不是你的错——』
白光中仿佛伸出一双带着余温的手,缓缓拂过脸颊,这将是她的最后一次恩赐。
“你这种人已经没法得到救赎了!给我去死吧!”
『杀了他。』
紫色的泡泡随着酒水一同涌上,“警钟”刹那间敲响。
丑恶的面孔露出狰狞的笑,使出浑身的力气想要扭断“恶魔”的咽喉。
“去死啊!!”
『我不想死……』
『那就动手吧,杀了他,这是你最擅长的事,对吧?』
声音直击灵魂深处,语气是那么平静,像是在耳边又像是来自内心。
如此迷幻无形的感觉,让他知道那份无助、软弱与恐惧就此消失了。
闪动的画面中,一抹金色的身影狼狈的跪倒在地。
少年的脸上爬满悔恨自卑的泪水,身后大片的〖虚无之手〗不断的缠绕着他,虽然在努力的挣扎,向前方的一丝光亮伸出手……
可似乎都是徒劳,有个声音在耳边说着,现在世界已经不需要他了。
好像邪恶的诅咒已经应验,渐渐消失的最后一点光亮仿佛也在说着,他等不到那一天了……
烟花与女孩的笑脸烙印在最后一刻,雨后的世界不一定会有彩虹,当黑暗之物捆住双眼,他说出了那句还未能传达的话语。
『杀了他!』
此刻,他黑色的瞳孔彻底失去光亮,眼角的泪无声淌过。
再次睁开时却让恐惧转移到了施暴者身上,神父的双手猛然间打了个颤。
瞳孔如地震般颤抖,因为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让疯癫的他瞬间恢复了不少理智。
“哼哼~”
可现在后悔已经太晚了。
双手被轻而易举的掰开,与其对视的瞳孔中央隐隐闪过一道刺眼的紫光。
“这些不都是你们自找的吗?”
话音刚落,神父的腹部就遭到重重一击,接着是背部的脊椎断裂声,五脏六腑的崩裂声全被听的一清二楚。
在对方倒地时他收回左膝,随后变出一把尖刀直径刺入胸膛……
“我变成这样不是你们一手造成的吗?该死的人应该是你们才对!”
不知道是在对谁说着,余夜带着凶恶且仇恨的目光直到疯癫的神父咽气。
最后,眼中却只剩下无尽的悲凉……
酒杯不知何时倾倒,鲜红的液体将金色的桌布浸染,教堂高处莫名传出钟声。
白鸽们撞开牢笼冲破窗户,拼了命向微亮的天空飞去,血沾染在破碎的彩色玻璃上,如同天使留下的眼泪。
“是啊……怎么能忘记呢?”
他拔出尖刀摇晃着站起,脚底踩着粘稠的血水向前走去。
黑烟不断冒出,尽情释放的邪恶力量环绕在周围,刹那间变幻出的一身黑色战衣,将内部的红白完全掩盖。
“我——可是〖神明〗啊~”
蜷缩在角落的修女将这一惨状全程目睹,她怎么也没想到上天会给自己开这种逆天的玩笑。
好心救下的流浪者居然是个杀人如麻的“恶魔”,让她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而自己却无法阻止任何事,只能静静等待死亡。
可当少年握着刀走过她身边时,就连一个余光都没有留下。
这仿佛早已把她当做无用的死人般,是个对他没有任何价值的人。
“站住!”
那个人杀害了她的女儿和女婿,如果就这么眼睁睁的看他离开,什么都做不了的话。
“你觉得,自己能拦住我吗?”
他停下脚步,并没有回头看身后的修女,自然也不知道她仇恨的表情有多么狰狞恐怖。
“呵呵!但我可以诅咒你!诅咒你和你的心上人被千刀万剐!死不瞑目!”
“哈哈哈哈~那就把他们全都杀掉好了!”
〖神明〗高声怒吼,抬起右手在半空打了个非同小可的响指,掌心的契约阵猛然闪出一道紫光。
顷刻间,目光所到之处皆是烈火环绕。
修女的奔溃怒吼被他选择性的屏蔽,只是迈着缓慢的步子朝大门走去。
“这样做就好了。”
……
血脚印一路延伸,走过教堂外的楼梯,手中的红刀依然紧握。
黑烟的出现貌似成了必然,善与恶的斗争也似乎有了结果,无数黑手将光封锁,试图把空虚之心拖拽回绝望的深渊。
犯下的罪孽,苦涩的果实,无用的自欺。
远处不知何方,拉响了刺耳的警报,恐惧如潮水般涌来,打算将每一个珍贵的生命吞噬。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和天边渐渐消失的日光,少女狠狠揪住手中的白色羽毛。
“哥哥……这样真的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