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哒！』
    一只小脚丫踩过冰冷的水面，随后是一束发光的银色长发缓缓扫过。
    无光的空间中，何人哼着小曲，略显欢快的走着。
    手中拿着一个奇怪的玩具，它有些破烂老旧，但却制作精良，仿佛是出自某位大师之手。
    突然间，那发光的身影一个不小心摔在地上，却只是发出小声的哀怨，脸上依然带着笑。
    而后，女孩也并不打算站起来了，直接盘腿坐下，将手中的玩具高举过头顶，那是一艘大白船。
    凝望着上面的小龟图案，一些冰冷无感的回忆僵硬的出现，女孩的嘴角也随之上扬。
    『人类在世界上属于高智商的生物，但同样也是愚蠢的，因为总有人愿意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出卖灵魂，即使他很早就知道使用〖神明〗力量需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
    “不要！”
    一双漆黑的眼瞳愕然睁开，身体也不受控制的弹坐起来，可能是和昨晚的梦有关。
    余夜呆呆的望着眼前褶皱的白被，却在上面看见了许多蠕动的黑点。
    可能过了半分钟，或许更久。
    他慢慢蜷缩起来，交叉抱住双臂，把脸埋了进去。
    “离开我……”
    “哥哥？”
    余夜有些诧异的侧过头，一个长发少女出现在床边。
    她睡眼惺忪的抬起头，似乎是为了陪他，导致整晚都没怎么睡好。
    “妹妹？你——”
    话音未落，女孩便一把搂了上去，巨大的冲力差点将他扑倒。
    两人保持着相拥的姿势，又不知过了多久，期间无人开口。
    谁都不想打破这来之不易的宁静，也许是因为兄妹之间的心意相通，无需言语。
    窗帘被风吹开，一只黑乌鸦站在高高的枝头，故作悠闲的打理着自己笔直的羽毛。
    突然女孩想起了前两天的那场决战，于是松开双手着急的望向他。
    “哥哥，你感觉怎么样？头还晕吗？之前的伤恢复了吗？”
    “我没事。对了妹妹，今天是几号了？”
    “3月17号。”花颖重新坐到小板凳上，并握住他的右手。
    “哥哥昏睡了整整一天，昨晚才醒来一小会……”
    余夜听后沉思半响，侧过身注视着她那黑珍珠般的双瞳，缓缓开口。
    “妹妹，我现在有件不得不去做的事，它对我而言就如同生命一般重要。”
    她诧异的凝视着哥哥坚定的双眸，渐渐出了神。
    而当熟悉的火海浮现，手捂着腹部，一群戴着防毒面具的人手持武器朝他走来。
    在失去意识之前，身旁躺着一具被激光炮拦腰斩断的冰冷尸体。
    “当我的记忆完整后，才终于了解你一直以来的心意，之前把你一个人丢下我感到很抱歉……”
    他反握住妹妹的双手，露出柔和的一抹淡笑。
    “哥哥……”
    她知道，这绝对是曾经的哥哥回来了，不再是先前那个对她恶语相向避之不及的陌生人了。
    但是，哥哥还能和以前一样宠着她吗？
    恢复了曾经的记忆，现在的记忆并没有消失，那些过分的事也可以被他原谅吗？
    就在她皱眉担心之时，余夜却说出了一个让她无比讨厌的名字。
    “可是现在我还不能把你带在身边，因为我将要去一个非常危险的地方，去找我的心爱之人。”
    她努力平复急促的呼吸，用力把双手从中抽离出来，大声质问他。
    “为什么？？明知道非常危险为什么还要去？哥哥你是傻瓜吗？要是再被〔圣石碑〕抓到的话将会是什么下场？为了那个坏女人，你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吗！”
    他垂下眼眸，仿佛也是在对自己说着。
    “要是连心爱的人都守护不了，要这该死的命又有何用？”
    “不可以！！我不同意！为什么哥哥总是对别的女人那么上心？她身边的异性那么多，连年龄都是未知的，最后肯定也会和那个女人一样背叛你的！如果哥哥执迷不悟的话，这次务必要带上花儿一起去！”
    余夜露出一抹苦涩的笑，他没想到妹妹会如此拥护自己。
    可是，尽管曾经欠下的债无法弥补，也必须先尽力挽回当下的。
    “谢谢，但这次是我自己的宿命，我不会回头。”
    说着，他捧过妹妹的脸，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再次睁眼时，她的眼前早已空无一人，只留下几缕淡淡的黑烟，和微弱的“神之力”残留。
    仿佛心脏骤停般，周围已经完全感知不到他的气息。
    不知是刻意隐藏还是早已远去，墙角的黑剑也再次被带走，
    “哥哥？哥哥！”
    她惊慌失措的跑出房间，不断敲打着父亲书房的门，泪水终于滚落。
    “父亲大人！父亲大人快醒醒！哥哥他——”
    “怎么了？”
    老旧的门被推开，发出了刺耳的“吱呀”声，走出的男人不知何时穿上了外出的衣服，手中攥着那把金手杖，死鱼眼下方是较深的黑眼圈。
    “父亲大人！哥哥他去〔圣石碑〕了！您快想想办法，让哥哥回来吧！”
    余焚反手关上房门，格外镇定的理着衣领。
    “不要着急花儿，他还没离开迪姆沃德呢。”
    他举起手杖，顶端的紫宝石射出光芒，这代表在有限范围内还可以连接到余夜的“神之力”。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面对父亲的质问，余花心中却莫名燃起一股仇视，这种感觉就和在a城的先锋社区门口，看见哥哥和那个人牵手走来时，一模一样。
    “父亲大人说的果然没错，感情对于哥哥而言确实是一件碍事的东西！”
    她的眼中冒起寒光，肩膀止不住颤抖，而此时包围在房屋周围的水系屏障也出现了异常的波动。
    过往的片段在她脑中闪过，视角前方是一个女孩的脖子，但却不如往日，他迟迟未曾下手。
    “要是在那个时候替哥哥把她一起杀掉就好了……”
    余焚注视了女儿许久，如果他可以一眼看到灵魂之色，那她的灵魂必然是红白交替的。
    “小夜不会想杀人，这不是你告诉我的么？”
    在她愣神之时，余焚一边戴上帽子一边向大门走去。
    “走吧，应该还赶得上。”
    余花却咬紧牙根，拿起衣架上的校服外套跟了上去。
    “这不一样啊！”
    用“神之力”离开的余夜，只是转移到了外面，并与宅邸拉开了一段距离。
    “还是毁灭了么？”
    他低头看向右手掌心，契约阵射出微弱的紫光，瞬移的距离大概是有限的。
    没有环器的束缚，他现在想使用神力简直易如反掌。
    追忆起之前的战斗，他发现似乎移动距离越短速度就越快。
    并且使用过后身体会有些疲惫，不管使用多少。
    分析完余夜便转过身，看向不远处的家，它依山而建，因为时光的久远显得有些破败不堪。
    这种古欧式的风格在当地可以说是十分常见的，可惜经过了那场与〖弗兰格尔〗的大战后，却只剩下这仅剩的一座了。
    那晚的火山喷发烧毁了一切，直到大雨将最后一丝火苗扑灭，灾难似乎才终于结束。
    从外侧看，他们的家被水系“神之力”的屏障包围，因此才避免了被大火烧毁，而这都是妹妹的功劳。
    “真羡慕你，还有时间发呆走神呢……”
    余夜诧异的回过头，正前方出现的一位少年比自己矮了半个头。
    一身奇怪的穿搭风格，注视他的金色眼瞳格外有神，但似乎也隐藏着几分悲凉。
    “好久不见，我的好兄弟，也真亏他们做到这种程度，你还能全部想起来。”
    “星煜，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我的故乡，我回来不正常吗？”
    星煜的回答明显让余夜觉得可笑，之前他毅然决然的离开，说要和父亲前往大城市，像这样发展落后的岛屿没什么留恋的。
    “真的？你不是打算和我们划清界限吗？”
    “别误会，我只是回来确认一件事情。而且，也是为了找你好好算上一笔。”
    冷风卷起地上的尘土，试图将它们带往远方。
    两个男孩的互相对峙，似乎在上演着过去的某个时刻。
    “和我？你打算做什么？”
    “先不用问太多，跟我去个地方，等到了你就知道了，我保证你会感兴趣。”
    其实对于余夜而言，眼下更重要的是前往〔圣石碑〕找洛洛。
    但直觉告诉他，如果不解决当下和星煜的问题，日后可能会多一个麻烦。
    “好啊，那走吧。”
    ……
    几只乌鸦在头顶盘旋鸣叫，似乎紧紧跟随着上山的两人。
    天空变得灰蒙蒙的，乌云不知何时将太阳遮住了，就如某些人的心境一般暗沉无光。
    余夜认识这片树林，不光是过去的记忆，还有和洛洛他们一同前来的回忆。
    但如今的这片树林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它被大火彻底烧毁，只剩下无数残缺的枯木在风中艰难挺立着。
    袅袅白烟从倒下的树底不断冒出，冷风怪异的树枝像魔鬼的利爪，好像在朝着他们挥动一般。
    “咔啦！”
    余夜猛然低下头，抬脚时却发现了一根碎裂的白骨，再放眼望去树林里还有很多散落的尸骨。
    有些被烧的焦黑，有的头颅上站着秃鹰，黑色的血沾满它的尖喙。
    刺鼻的腥味环绕整个树林，包括腐烂和烧焦的气味，让人闻的忍不住想作呕。
    虽然这样的场景他早应该见怪不怪了，但如今望着生灵涂炭的惨状，他还是默默移开了视线。
    “哼！我以为你早习惯了呢。”
    星煜只是冷冷一笑，又回过头继续往前走。
    “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吗？”
    经过这一路走来所见所感，他也大致猜到了几分星煜的目的，只是不曾想到那个早有预料的事还没开始，内心的退缩就已经产生了。
    “还记得这个地方吧？这个承载了我们三人重要回忆的地方，事到如今，终于不光只有我一个人记得了。”
    星煜的脚步逐渐放慢，前方是一片透着微弱光亮的空地，准确的说应该是这座山的最高处。
    而他却在光前停下，呆呆的目视前方那三个空无一人的木墩，就好像在上面看到了什么。
    “星煜。”
    “小夜——好久没这样叫你了，好不习惯呢。”
    “……”
    许久的沉默让两人陷入僵局，有意为之者也终于性情大变，摘去虚假的面具。
    “但是真让人恶心呢，这个名字。”
    余夜抬起头，外表看似平静，实则却是万箭戳心。
    “你不说话，一定是在想怎么把我这个小鬼杀掉吧？毕竟也是很容易就能办到的事，你也从来没有后悔过吧？”
    难道冷冰冰的话语，就没有任何感情温度了么？
    “你想说什么，大可不必通过这种方式来拐弯抹角……”
    “也是，毕竟你现在可是大忙人，没空听我们这些小配角吐苦水，只是你看我不爽的时候，我的内心早已想把你碎尸万段了。”
    双方的眼中都闪着骇人的寒光，这场僵持战，最终还是由一发“直球”将其打破。
    “我并没有想把你杀掉，也知道你想说什么，是小葵的事吧……”
    “闭嘴你这个禽兽！谁允许你喊她的名字的？”
    星煜突然暴跳如雷，这个女孩一直都是他最脆弱的软肋
    现在却被这个仇人轻易触碰，内心的“野兽”也终于冲破了“牢笼”。
    “你有什么资格叫她的名字？你以为你是谁？你对得起她吗！”
    “……”
    星煜露出诡异的笑，一步步朝他走去，声音中明显夹杂着哭腔。
    “呵～知道吗？我这辈子只爱过一个女孩，我把整个心都掏给了她，可她却把自己的心掏给了你这个家伙……多可笑啊～你们即将确认关系的那天，我灰溜溜的退出了，在这之前还特意献上祝福，可当我再次回到故乡，你让我看到的却是什么？”
    无数画面在脑中闪过，惨叫声不绝于耳。
    “两具死尸。”
    余夜的胸口快要疼的炸裂开来，那晚的金光，含泪而笑，沾血的向日葵。
    “那时我就在想，杀人灭口果然还是你的特性，只可惜当我翻开白布才知道……小葵她就算是最后被你杀死！脸上却依然还是笑着的！”
    就像某种降临的惩罚一般，让心脏的承受到达极限。
    他痛苦的捂住胸口，靠着枯树艰难的站直身体，却依然没有打断星煜的狂怒之声。
    “她那么爱你！你又是怎么对她的？如果你不爱她为什么要从我身边夺走？又为什么要杀掉我最爱的人！”
    星煜一个箭步冲上去，猛然抓住他的衣领往上提，有两行泪水缓缓滑落。
    “父亲说的果然没错！恶魔就是恶魔，可以轻易毁灭一切希望！不管是之前的‘黑时代’还是现在消亡的迪姆沃德，包括小葵的死也全都是因为你！全部都是你的错！！”
    怒吼在残缺的树林间回响，痛彻心扉的感觉反复摩擦，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了梦中。
    再次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声音，那个熟悉的身影。
    虚幻的手轻轻拂过脸颊，拂过伤痕累累的心。
    『这不是你的错。』
    疼痛似乎缓解了一些，他尽力睁开眼睛，看向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的金发男孩，露出一抹苦涩的笑。
    “在开什么玩笑？我夺走你的？夺走什么？冯葵吗？你难道不知道我们当时是真心相爱吗？插足的第三者明明是你！”
    『成人礼么——我看还是算了吧，或许星煜会比我更适合你。』
    『喂！你这家伙又对小葵做了什么？』
    “和你没关系吧！”
    余夜用力将他推开，野兽般的瞳孔中升起袅袅黑烟，和对峙的星煜相比，就如同互相龇牙的黑狼与金狐。
    “呵……你说的没错，明知道你喜欢小葵却还要插一脚进来，像个舔狗一样死皮赖脸的贴着，所以当我第一次见到你和‘眷女’的时候，让我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多余。在感情上你可能确实没错，但是——”
    星煜低下头，却悄然捏紧了右手的拳头。
    “我还是无法原谅你犯下的恶行！抛弃对她的信任将如此善良的小葵残忍杀害，现在又装作无事人一样开启新的人生？简直不可饶恕！”
    一记重拳毫不留情的挥到他脸上，两人都听到了牙齿碎裂的声音。
    余夜踉跄着后退了半步，右脚在烂泥上打滑，重心不稳侧摔下去。
    星煜却歪着头，望着他嘴角渐渐流下的血，怒目而视。
    “太不公平了！凭什么你这样的人可以获得新爱，而我却要陷在过去的伤痛里承担你所犯下的过错？”
    余夜微微抬眸，用手背擦去嘴角的鲜血。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星煜抹去满脸的泪水，当积压的情绪全部爆发，便逐渐恢复了原有的理智。
    “我只需要你记住这份伤痛，和我一样，悼念她，并用一生来赎罪！”
    『我一定会来找你的！你一定要等着我！』
    光明会驱散黑暗，如果那是唯一的一束，谁都有伸手的权利。
    “这份伤痛我不会忘，但是我也不会选择像你一样，用过去的黑暗来惩罚自己，至少现在我不会这样做，因为……”
    余夜扶着树干站起来，望向前方那片有光亮的空地，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在那一刻他仿佛也看到了，三个孩子围坐在自己建造的木墩上。
    愉快谈论着有趣的话题，互相倾听着对方的心声。
    只是，他毫不犹豫的走过了星煜身边，踏入了那还有一丝余温的美好中。
    用右手，在女孩曾经的专属位置上放下了一朵金灿灿的向日葵。
    “因为我还有必须触碰的未来，不想再辜负眼下最重要的人了。”
    ……
    “阿！阿！”
    下山的路，余夜不再去看那些黑点，终于注意到了头顶的乌鸦。
    它们不断拍打的翅膀，就好似在为谁鼓掌一般。
    “哥哥！”
    他低下头时，却发现路的尽头站着两个身影。
    一个是高大的中年男人，一个是娇小的可爱女孩。
    按道理讲，他们应该是余夜在这个世界上，关系最亲密的人才对。
    但那个耀眼的金色手杖，让他好不容易温暖了一点的内心瞬间冰冻。
    见哥哥停了下来，余花焦急的跑上前正想开口询问，却看见他嘴角已干的血迹，脸上也有被人打了的一拳的痕迹。
    “哥哥！你的脸！”
    “没事，下山的时候不小心摔的。”
    “？真的？”
    余夜没有回答，只是拉起妹妹的手，走向了那个站在原地的男人。
    “还手了吗？”
    男人的烟嗓，使得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是老旧的电视所发出的。
    谁都没料到他的开口居然会这样问，但或许也可以说是父子心意相通吧，余夜把妹妹朝他身边推去。
    “以后会的，不过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还请父亲大人务必照看好妹妹。”
    “哎？等等！父亲大人你快阻止哥哥啊！”
    她不知所措的站在两人中间，无处安放的小手最终还是抓住了哥哥的手臂。
    “决定了么？”
    “您这次不反对么？”
    一阵狂风猛然间吹过，黑发在眼前晃动，大衣的下摆处被风卷起，片刻的沉静似乎是在为这场前所未闻的对峙渲染气氛。
    “没人能违抗‘神’的指示，但是，我也想做一次我认为对的事。或许，我是时候应该放手，让你自己去面对因果了。”
    他说的那么无可奈何，甚至带给余夜一种愧疚感。
    好像当时命令自己杀掉冯葵都是迫不得已似的，好像当初恶毒的面孔都是别人逼的一样！
    余夜恼火的捏起拳头，果然还是无法原谅这个“人”。
    一旁的妹妹也瞬间气到爆炸，她觉得父亲变得好奇怪。
    “但你坚持要去〔圣石碑〕的话，必须要牢记我的忠告——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使用你的能力，记住它的代价。”
    两人的目光汇聚到一起，多年的隔阂或许并未解开。
    但是因果的轮盘已转动到命运的拐角，分别走上不同的路后，他们便很难再干涉彼此的结局。
    余夜最后摸了摸妹妹的小脑袋，以沉默回应父亲的话。
    接着走向他们身后的大路，没有回头。
    『我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