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简兮默默推给沈行露一壶酒:“为什么是赌坊?”
“因为赌坊势力大,三教九流的门路都有,且很喜欢买人。”沈行露平静道,“尤其喜欢买未满十八岁的少年人。”
荧惑一道,乃是铸造、艺术、雕琢之路。
对人的雕琢,难道不是一条道路?
正因为如此,“赌人”在南楚,才尤为盛行。
“一旦卖进赌坊,就是亲缘前尘俱断。”
“若是觉醒,当然稳赚不赔。”
“若是没觉醒,就按照资质,分门别类,介绍一些‘很有前途’的工作。”
“从给人背锅的死刑犯,到做假账的账房,以及刺探、暗杀、色诱……灰色的产业链,都在赌坊集中。”
偌大南都,当然不缺黑暗。
蛇有蛇道,鼠有鼠道。
她一介学生,接触不到,只能将自己卖给赌坊。
十八岁的沈行露,吃完一碗汤粉后,从外婆家所在的小巷,走回了她和母亲居住的风月之地,走进了一家赌坊。
“我想见你们的老板。”
这片区域的赌坊数不胜数,但她唯独选了这一家。
因为她曾听母亲,以及那些可怜的阿姨们提到过,这家赌坊的老板,性别男,性取向为男。
赌坊的打手们,性取向基本也为男。
妓女们赚不到他们的钱,却也不会被他们折磨。
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换做其他老板,说不定第一眼看见的,是我还算可以的脸。”
沈行露掐灭了手中的烟。
“但一个取向为男的老板,会不会透过我的外表,看到我的内在呢?”
十八岁的沈行露,知道自己这个想法很天真,也知道自己这个选择是豪赌。
可她还是毅然决然地求见赌坊的老板,最终站在那个苍白修长的男人面前。
她第一次见到这么美丽,也这么丑陋的人。
哪怕已经上了年纪,依旧发似漆染,肌肤若雪,唇若花瓣,身如修竹,让人无法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但他的脸上,却有一个覆盖大半张脸的伤痕,就像是狰狞的鬼面。
光看一眼,就让人心悸至极。
一半如仙人,一半似恶鬼。
沈行露不知哪来的勇气,凝视着对方的眼睛,推销自己:“虽然我已经过了十八岁,无法修行,但这不影响我的头脑和能力。”
“我的成绩在学校是第一。”
“尤其擅长术数。”
她天花乱坠说了一大堆,对方静静听完,才道:“你想利用自己的术数天赋,给我们当账房。”
做黑账、假账,参与洗钱。
沈行露没料到他竟然会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却毅然点头:“对。”
“账房之位,极其重要,必须是极其信任,不会背叛的人。”
不等她发誓,男人已经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我不会相信虚无缥缈的承诺和誓言,我只相信仪式。”
“会先和你签订主仆契约,再让你用最快的速度怀孕,生下孩子,再将孩子用仪式保存。”
“孩子的脐带,是控制母亲的枷锁,能确保母亲绝无法脱离一定范围。”
“母子的联系,能反向控制母亲,确保你试图反抗的时候,就将殒命。”
“这还只是最基础的效忠方式。”
“就算这样,你也要将自己卖给我吗?”
他的神情极为平淡,就像说着今天天气不错。
但他们都清楚,所谓的“最快速度怀孕”,绝不会是什么温柔体贴的话语,很可能是无尽的梦魇。
沈行露确实犹豫了一瞬。
女性本能的自尊,在做最后的挣扎和反抗。
却也只有一瞬。
她望向男人,脸上只有决绝:“你是第一个对我提到‘仪式’的人。”
修行、仪式、太虚、超凡。
所有人都耳熟能详的词汇,却好像天上的太阳。
与芸芸众生息息相关,对他们而言,却看不见,摸不着。
就算她成了黑账账房又如何,哪怕拿着数不尽的罪案资料,就能扳倒敌人吗?
她没有信心。
但修行者可以。
超凡的仪式,动辄毁家灭门。
平日提起来都胆寒的词句,此时却成了她最后的希望。
眼前的男人,是她唯一一个见过,切切实实,对“修行”有所了解的人。
为了得到复仇的力量,哪怕卖掉自己的一生,都在所不惜。
男人凝视着她的眼神,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道:“我给你做个假身份,再给你一笔钱,你去其他城市,随便开个什么店吧!”
“好好过这一生,太太平平的,不要把这条命搭上。”
“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才是真的辜负了你母亲的期望。”
沈行露惊讶:“您认识我娘?”
“听过。”男人淡淡道,“你们在这条街上很有名。”
为了将女儿供出来,不惜出卖身体的母亲。
从来没有嫌弃母亲的职业,拼命苦读,成绩优异的女儿。
有人羡,有人恨,有人憎。
盼着沈行露出头,仿佛连带着自己那份希望,也一起飞向高空。
又恨着沈行露出头,恨不得大家一起在污泥里,就这么沉沦下去。
听见男人的话语,沈行露忽然就明白,为什么区区一个小姑娘想要卖身,没被打手拖下去,而是真的见到了老板。
又为什么早已在灰色世界摸爬滚打,理论上该有颗铁石心肠的老板,会赠予她微茫的善意,试图用黑暗和恐怖将她吓退。
而不是坑蒙拐骗,将她拿下。
意识到自己确实选对了人,沈行露还想继续为自己争取,却晕了过去。
灵魂上升到太虚。
“很多年后,我才知道,我们学校的那个地窖,实际上是一个秘境的入口之一。”
“我在昏迷的那几天里,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进了那个秘境,导致我身体的时间流逝,和外界的时间流逝,产生了一定差异。”
“七个时辰。”
“这就是我被静止、被推迟的时间。”
所以,她觉醒的最后期限,是诞生之日、之时的十八年,再加七个时辰。
没有人知道,这七个时辰,是决定她生死的时间。
如果没有头发花白的老板娘,那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
她应该会选择撞死在监察司门口,以性命来控诉此世的不公。
“等我醒来的时候,就看见那个男人神色很复杂地看着我,好半天才说,‘我不知你有怎样的奇遇,才能推迟几个时辰觉醒’。”
“但这对你来说,是天大的幸运。”
男人指着自己的鬼面,平静道:“他们有足够的经验,应对刚刚觉醒的修行者,将复仇掐灭在摇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