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故事只有上半阙,不过是一双可怜人,命如浮萍,身不由己。
偏偏就在监察司上门抄家的那一日,胸腔一直燃烧的火焰,让一向清冷少言的少年,提起了剑。
挡在姐姐身前。
然后,他的意识,就无限拔高,上升到云海之上的太虚。
“十五岁觉醒的修行者。”
等他意识回归,便发现面前的监察司队员们,眼中已经流露出惊异和莫名。
此时的修行者,绝大部分都是十八岁觉醒。
却也有少部分天才中的天才,特例中的特例。
这样的人物,若能活下来,都不是他们这些底层修行者能够企及。
几乎在一瞬间,白天霜就已经明白,自己展露了足够的价值。
面对赶来的监察司高层,他紧紧握住姐姐汗涔涔的手,只开口说了两句:“我姐姐还没满十八岁。”
“我要和她关在一起。”
对方果然同意。
他们被关在了监察司的小牢房之中,房间打扫得很干净,没有老鼠,没有虫蚁,甚至还有个小小的盥洗室。
这样的环境,不能消解海月心中的恐惧。
她嘴唇发白,颤抖着问:“如果我不能觉醒——”
生与死的界限,居然要凭运气决定。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白天霜紧握姐姐的手,闭上眼,侧耳倾听远方传来的动静。
监察司的大牢,本来贴着厚厚的符咒,声音传不进来,也放不出去。
偏偏他就是能听见那些谩骂。
来自白迦陵的血脉之亲。
白迦陵从没有一刻寻找真正亲人的想法。
但她成为宠妃后,一为防止外人借助血缘相关的秘法诅咒、戕害于她,二是当时的西秦王想借机控制她。
西秦内卫便暗中为她寻找亲人。
他们过得居然还不错。
原来,当年白迦陵的父母,本有些犹豫,不想让女儿从良民变奴隶。
她的长兄却对父母连哄带骗。
小老百姓,就连奴隶贩子都惹不起。
若对方执意要白迦陵,他们不肯卖,对方派人半夜将她绑了,也不是不可能。
到时候,人没了,钱也捞不着。
若是再心狠手辣一点,将他们全家杀了,裹挟白迦陵逃跑。
小国的官府,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不如趁着人家还愿意给脸,就这么好声好气地了结。
父母年事渐长,快到了要看儿子脸色的时候,不菲的财富又让他们心动,只是残存的人性还在纠结。
被长子这么一恐吓,便半推半就地同意。
靠着卖掉白迦陵的巨款,她的长兄拥有了前往更大城池的路费。
再靠着三寸不烂之舌,成功敲开了当地一位贵族的大门,成为了对方的门客。
等获得贵族的信任,他立刻休了自己的妻子,娶了对方的婢女,然后将家人全都接了过来。
毕竟,弟弟妹妹们的婚姻乃至人生,是多么好的青云梯。
他甚至还找过白迦陵。
因为他记忆之中,这位妹妹是所有兄弟姐妹中,容貌最出色的那一个,又被奴隶贩子悉心教导这么多年,一定出落得非常美丽。
自幼离家的女孩,怎么会不想父母呢?
若她谋了富贵,自己这边也算有条退路。
若她处境不好,花点钱接回来,甜言蜜语一番,又是上好的资源。
直到他们被西秦内卫找到,举家抄没,关入内卫大牢,这才知晓自己曾有可能迎接怎样的滔天富贵。
如今都化作一场空。
白迦陵对他们的态度,一向是不问,不管,不折磨。
却也不放人。
就这么在牢里待着。
聪明人自然就懂这位王的意思,隔三差五描述王的煊赫,娓娓讲述曾经的王族是何等风光。
悔青了肠子的一家人,自然会彼此厮杀、攻击。
昔日崇拜的长兄,就成了最大的靶子。
白天霜知道,这是有人故意让他听到这些。
否则,被关在内卫中的一家人,怎么会出现在监察司大牢?
原本密不透风的牢房,又怎么能听到其他人的声音?
但他还是将自己听到的内容,一字一句告诉海月。
海月听完,眼泪就落了下来:“人性是不是当真脆弱如纸,即便是至亲骨肉,也抵不过权衡利弊?”
白天霜没有回答。
他走到牢房门口,扭开牢门。
海月十分震惊,扑上去要阻止他作死:“监察司的大牢,怎么可能逃出去?”
“不是逃跑。”白天霜捡起了牢房门口的剑,扭头望向姐姐,“是求生。”
海月怔怔地看着弟弟。
大概是多年相依为命的默契,又或者从他冷冽的眸光中意识到了什么。
海月沉默片刻,轻声道:“那就,一起去吧!”
他牵着姐姐,穿过牢房的长廊。
就像曾经的姐姐,牵着小小的他。
来到了关押父母的牢门前。
瞧见他们居然能在监察司的牢房里来去自如,以为获得赦免的母亲大喜过望,刚要扑上来,却被剑尖阻挡。
父亲的脸色,变得铁青。
这个算计了一辈子的男人,已经意识到了不妙的命运。
“你一直希望我成为修行者。”白天霜平静道,“恭喜你,如愿以偿。”
凛冽的长剑,划破父亲的喉咙。
曾经像山一般,牢牢压制着他们,主宰他们命运的男人,就这么轻飘飘倒下。
未来的西秦王白天霜,此生杀的第一个人。
就是他的亲生父亲。
看见白天霜又提剑走向自己,母亲惊恐的眼神,犹如看着疯子,然后就是崩溃大哭:“是他做的,都是他做的。”
“我是不得已。”
“我也没有办法。”
“你忘记了我们一起受苦的日子吗?我也差点被他害死啊!”
“海月,你最心软,你求求弟弟,你求求他。”
海月紧紧咬着牙关,泪水像珠串一样落下。
却始终不发一语。
白天霜的眼神很奇异:“你以为全都推到他身上,就能没事吗?”
父亲虽然有权不错,却到底是行商发家的新贵。
伊家却是盘桓西都好几代的望族。
若是母亲真的想反抗,要和父亲鱼死网破,带着一双儿女归家,伊家还能不出手帮忙?
虽然人没死,无法争取到最大价值。
可自家女儿被这么磋磨,伊家的面子难道真的有光?
她只是不想而已。
留在这个家里,除了儿子体弱多病,女儿暗处受磋磨,自己的日子不够称心之外,好像也没太大问题。
父亲为了官声,不会明着苛待她。
她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夫人,不必外出劳作,反倒锦衣玉食,满头珠翠。
至于那些不顺心,不如意,只要抱怨丈夫负心,儿女也不够乖巧伶俐,无法获得丈夫的欢心就行。
睁着眼睛推卸责任,错就可以完全不在自己。
若是离开了这个家,万一日子不好,就不能赖到丈夫和孩子身上,完全是自己的问题。
就像白迦陵的父母。
他们难道不心动那笔财富,不想卖掉女儿吗?
只是本性怯懦,不敢下这个决定,需要长子来做这个恶人罢了。
就算被揭穿,只需将锅一推,自己就能哭天喊地,说着自己的不得已。
“你当年不也一直盼着我死吗?”
白天霜毫不留情地揭开了母亲心底最深处的隐秘恶意。
母亲生他,只为挽回和父亲的感情。
可他这个儿子没有半点用处。
出生的时候,伊家被贬谪。
他也没因为性别,更受父亲喜欢。
还体弱多病,需要人照顾,麻烦事一堆。
如果他死了就好了。
死了,就可以抱着他的尸体,理直气壮对所有人哭诉。
那个渣男、垃圾,我明明为他生了个儿子,是他家的功臣,到头来,他却放纵那些贱人害死我们的儿子!
多可怜的女人啊!
谁听了不同情?
丈夫为了名声,自然不敢继续害她;
伊家为了声誉,会主动将她接回来。
只要一个儿子的死,她就能置身事外,又能美美过日子了。
不划算吗?
再说了,白天霜本就是最容易死的。
因为他年纪最小。
一个风寒着凉,就可能没命。
若不是他最弱小,为什么姨娘们频频对他下手?
不就因为没本事害大人,只能害小孩吗?
“不敢对强者下手,反抗强权,争取属于自己的权力。”
“对弱者挥刀的时候,却如此肆意而狰狞。”
“这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