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凤英挑着水桶来到自家的菜地，就指挥三个小孩去拔草。
    “拔干净点，别待会你奶过来看拔不干净，午饭都不给你们吃。”
    说完，她又挺着大肚子，小心翼翼的走在田埂上。
    几个小孩昨晚吃的粥稀稀拉拉的也没有多少米和番薯，早上更是连米汤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就被胡引娣赶到地里来干活了。
    这会一个个饿得浑身都没什么力气，可她们却不敢抱怨，一到菜地就熟练的拔起草来。
    生怕没拔干净，回头真的吃不上午饭。
    夏天的太阳即便是早上也有些毒辣，几人帽子都没戴一顶，没多久，就被晒得头晕眼花的。
    最小的三丫才两岁半，可已经分得清什么是菜什么是草。
    干起活来也有模有样的。
    没多久，黄凤英就挑着两桶水回来了。
    硕大的肚子挡住了视线，她根本看不到脚下的路，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
    可一想到肚子里的娃，她就充满了干劲。
    这个孩子跟几个大的反应都不一样，指定是个儿子没跑了。
    只要她生下儿子，一切都会好转的。
    抱着这个信念，黄凤英一步一步的来到了番薯地。
    昨天下午她已经将菜地都浇了一遍，不过天晚了，来不及浇番薯，只能现在过来浇一浇了。
    番薯还有一个月就能挖了，按理说不用频繁浇水，不过最近天气有些干旱，加上太阳又大，这才需要隔几天浇一次水。
    到了番薯地以后，黄凤英小心翼翼的放下水桶。
    肚子有些许坠痛的感觉，不过她不敢休息，拿起水瓢就给番薯泼水。
    那熟练的架势，哪里还看得出她嫁人之前根本没有下过地？
    浇完两桶后，黄凤英又重新去打水。
    一连挑了三次水后，番薯地才浇过一半。
    正准备挑第四挑，旁边就传来大丫细若蚊呐的声音。
    “妈…我…我们拔完了，能去抓点蚱蜢烤着吃吗？”
    她们大多时候都吃不饱饭，平日里只能自己想办法。
    田间的蚱蜢，水里的鱼虾和螃蟹都是她们填肚子的食物。
    不过几人每次都是偷偷的去找，没敢告诉黄凤英。
    今天实在是饿得顶不住了，才小声的过来询问。
    “吃吃吃！就知道吃，咋不吃死你们？没用的玩意！”
    黄凤英肚子本来就不舒服，听到大丫的话，顿时火冒三丈！
    那面目狰狞的模样，顿时把三个小孩吓得齐齐打了个激灵。
    三丫更是直接缩在了大姐身后，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招来一顿毒打！
    “草拔完了就去帮我抬水，今天番薯地没浇完，谁也别想跑。”
    说着，她把水桶直接塞给大丫。
    大丫今年已经七岁了，可个子却明显比同龄人要矮一些。
    一手拎着一个硕大的桶子，她没敢说什么，就老老实实的去水沟打水。
    二丫低垂着头，整个人木木的，仿佛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姐姐走，她就跟着走。
    三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凭着本能追上两个姐姐。
    身后，黄凤英摸了摸圆鼓鼓的肚子，嘴撇了撇，骂了一句。
    “没一个中用的。”
    不远处正在翻地的林宛纾，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无力感。
    在这个重男轻女的年代，像她们这样的女孩又何止千千万？
    就连她自己不也是拼尽了全力，才从这样的泥沼里爬出来的吗？
    叹了口气，她收回目光，继续挖自己的地。
    又过了许久，大丫挑着两个半桶的水，晃晃悠悠的走了回来。
    她个子不高，水桶几乎快垂到了地上。
    偶尔碰到地上的草，桶子就被绊着连带她小小的身子都跟着歪了歪。
    才七岁的小孩哪有什么力气？可她硬是咬紧的牙关将水挑到了番薯地。
    黄凤英看着桶子里的水，却不是很满意。
    “白养你这么大了，就不能多挑点？”
    瞪了她一眼，她才夺过水桶又继续给番薯浇水！
    于芳芳看不下去了！
    “黄凤英，你还是不是人？她才几岁啊，你就喊她挑水！你挑不了不会喊你婆婆来？你婆婆也挑不了的话，不会等你男人回来再挑？干嘛这么折腾一个小孩？”
    叉着腰，她噼里啪啦的就是一顿骂！
    真是岂有此理！
    被于芳芳骂了，在几个孩子面前逞威风的黄凤英顿时一僵，一张脸也涨成了猪肝色。
    半晌，她才挤出一句。
    “你…你不明白，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她们好，女孩子家家的多干点活，长大了才能说个好人家。”
    于芳芳：……
    林宛纾：……
    “什么是好人家？像你这样的吗？临盆了还要来挑水浇番薯，孩子饿得皮包骨似的没个人样？”
    没忍住，林宛纾还是出言讽刺道。
    这话就宛如一根刺一般，血淋淋的扎进了黄凤英的心口！
    怒火“轰”的一下将她的理智燃烧殆尽。
    黄凤英愤怒的瞪着林宛纾。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就凭你嫁了个好男人？你知道我有多难吗？我生了三个女儿，被人看不起，被人嘲笑，笑我连个带把的都生不出来！你以为我愿意过这样的日子吗？你以为我不想像你一样吃好的，给孩子穿好的吗？你什么都不懂！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指点点？”
    看着面前歇斯底里的黄凤英，林宛纾只觉得可笑又可悲。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上辈子别说闺女，她连个孩子都没有，在红星大队的每一天，她都要被人嘲笑，被人看不起。
    刘菊花也不是个什么善茬。
    要不是她机灵，早就被磋磨死了。
    可即便是这样的泥潭，她也没有放弃过挣扎。
    最后她也靠着自己一步步从红星大队走了出去。
    看着面前要强又脆弱的黄凤英，林宛纾一字一顿的说道：“没有人能将你贬进尘埃里，除了你自己。”
    任何时候都不能将自己的命运依托在别人身上。
    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
    假若她今天没有把工作让出去，即便是生了三个闺女又怎么样？
    有工作有收入，她还愁养不活自己和孩子吗？
    这话林宛纾没说，可黄凤英却呆愣愣的站在了原地。
    看着瘦骨嶙峋的几个孩子，脑海里忽地闪过自己曾经上班时的风光，她顿时红了眼眶。
    她…怎么把自己活成了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