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服出访的公主死在山贼出没的地方,马车内的银财被洗劫一空,圣上大怒,派兵围剿山贼,并大获全胜——这是徐廷骅本来的计划,以扰乱朝廷的调查方向。
不料,半路杀出了一群黑衣人,将他的计划全盘捣乱,派出去的人全军覆没。
而他也不得不在林中躲躲藏藏,如被野兽追捕的绵羊,狼狈不堪。
徐廷骅藏匿于一棵大树之上,在考虑下一步。
忽然,周边杀气大盛。
紧接着,一柄短箭破空而来!
徐廷骅一个翻身避开,稳稳落地。
刚一落地,短箭便正中树干,他方才所待之处。
越来越浓的杀气在时刻提醒着,他已被包围,无路可走。
无奈之下,他只好弃了“不动手,只逃走”的念头。
内力凝聚在掌心,蓄势待发。
他必须等一个一击即中的机会,以打开包围的缺口。
杀气迫近。
黑衣身影终于出现在眼前。
四面八方,分站了一个黑衣人。
徐廷骅仔细打量着每一个人踏雪的步伐。
不同内力的人,走路姿势,脚步深浅,均是不一。
环顾一周后……
找到了!
徐廷骅心中一动,他在这群人里,找到了内力最薄弱的一人。
待他们更靠近了些,徐廷骅抓准时机,对着那人发出一掌。
黑衣人始料未及,被一掌击中,往后退了几步,口吐鲜血。
就在这时,徐廷骅身影一闪,人已在包围圈之外。
黑衣人们的反应也极快,迅速追了上去。
几里路之后,好不容易恢复的内力几乎要消耗殆尽,徐廷骅脚步一慢,眨眼之间,便被赶上。
右侧有一剑忽然而至。
徐廷骅往左一偏,避开要害,而右侧肋骨处,仍是中了一剑,血流不止。
内力本就没有完全恢复,又中了这一剑,他的身形不免有些摇晃。
追上来的黑衣人们更是乘胜追击,一招一式都下了死手。
就在徐廷骅退无可退之时,一阵疾风袭来。
下一刻,长剑断裂。
碎了的长剑落在徐廷骅脚尖之前。
而阻拦这柄利剑的,是一截长鞭。
长鞭在雪地上甩出了一道长痕。
所有人都因变故停下了动作。
一阵风来。
一名红衣女子携着众多灰衣人翩然而至。
“门主。”
说话的是那位红衣女子,她的右手正握着一截长鞭。
徐廷骅捂着伤口,看了她一眼,就将视线又移到那群黑衣人身上。
红衣女子也并没有关心徐廷骅的伤势,显然,她对那群黑衣人比较感兴趣。
女子眼中是嗜血的狠戾光芒,用着兴冲冲的语气问:“门主,这些人,杀吗?”
面前的数名黑衣人俱是一惊。
而徐廷骅只说了一个字。
“走。”
话音刚落,红衣女子又是一鞭,扬起纷乱的白雪。
待飞扬的碎雪重新落回地面之时,徐廷骅一行人已然消失在林中。
“追吗?”
其中一名黑衣人问。
“不必。”
不一会儿,热闹的雪林又重新恢复寂静。
追杀徐廷骅的黑衣人队伍回到马车处时,现场已经被布置妥当。
两队人马互相汇报了情况之后,纷纷骑着马离开。
不一会儿,黑衣人便成了远处的黑点。
而马车附近的死人堆中,有一人的手指,动了动。
……
人命大于天,又微于草芥。
这是闻松二十年的人生中,遇见的最矛盾之事。
世道就是如此,无情无义,又有情有义。
矛盾重重,才是人生。
在腾关最后一夜,他写下了四个字——“万物刍狗”。
在天道眼中,世道中的纷纷扰扰,不过皆是庸人自扰,故,天道无情,万物刍狗。
天,永远不会因这世上太过肮脏而下落一尺,也永远不会因人的道德无暇而抬高一寸。
闻松偶尔天马行空的时候也会想,若是自己做到视万物为刍狗,是否就能够得道成仙?
然而,他到底是个凡人。
凡人的一切都与他息息相关。
他时常因街边的乞丐而起恻隐之心,恨不得砸锅卖铁、倾家荡产地救他于水火;也时常因为发现一些装聋作哑以博取人们同情的乞丐而感到气愤。
每当这时,他就会想,一个人能做到的最大的事是什么呢?帮助一个乞丐,或者原谅一个骗子,就能让自己变得伟大么?
后来,他得出一个结论。
如果他只是闻松,那么他能做到的最伟大的事就是救人一命。
如果他能做大官,那么他希望可以做到的最伟大的事有两件:再无冤狱,天下无丐。
可有天,常忠信对他说的话,让他转变了看法。
常忠信说:“我的身世你知道……黑暗的恶事看多了,人也会变得麻木……”
他顿了顿,接着道:“后来入宫中当禁卫,那些不正当的事看得更多了。我,其实不是很爱大祁,甚至也没觉得这些人,那些人,应该得到什么样的惩罚才算公平。反正,都跟我无关。我是最微不足道的,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可以。
“直到我遇见了你。你竟然比我还要普通。
“我好歹是一个禁卫,而你呢,不过草民一个。我不服啊,为什么要我来保护你?
“后来我明白了。你不普通。你是一个普通百姓,对,可你在……这里,不普通,我可不是说你的聪明才智啊,聪明的人我见多了。”
常忠信是喝了些酒才说的这些话的,整个人摇摇晃晃,完全没有平常靠谱的模样。
他在说最后几句话时,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指了指闻松的脑袋。
“你不普通在……你的想法。明知道自己普通,却还是对大祁抱有希望,还是想要改变这个,从上到下都腐朽的大祁……太他妈特立独行了。百姓们都知道大祁是个……什么玩意儿。“
“什么玩意儿”两个字,他说得极小声。
即使在醉后,他也记着这些忌讳。
“但是大家都习惯了,都不想改,懒得改,也难得改,就按照这么个规则再这么行尸走肉的活下去呗,什么都看得清的人才是最难受的。
“窝囊之人,活得还舒服些。
“可是你啊……你说你烦不烦?你非逼别人看清。
“你……区区一个你,又是招惹那位二公主,又是招惹南家,又是招惹肖家,完全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给我,我是做不到,连……最上面的那位,都做不到。所以你,不普通咧!”
他笑着摇头,摇着摇着又道:“跟着你这几个月,我也想明白了。大祁,是我们的大祁。你能反抗世家,我也能,只要我想……
“大祁啊……大祁……是我们的大祁!所以我们有责任,把那些烂肉,蛀虫,都扔掉,都扔掉……
“明白大祁的现状,跟'觉醒',是两回事。
“什么是觉醒,觉醒就是发现肮脏,又敢直面肮脏,然后,清理肮脏。
“大祁多的是粉饰太平的……缺的就是你这样的直面肮脏的人啊……你,要好好活着,要坚持下去,坚持下去……
“坚持!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你,被你的一举一动唤醒,被你逼着看清楚‘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这才是办法啊!”
常忠信抑扬顿挫地说着,竟然落下了两滴泪。
哪个好男儿没有大志在胸呢?
只是都被现状打败,都被逼着把一颗真挚的心藏得太久。
可是一时的被打败,不代表永远会被打败。
一旦重新站起来,就势如破竹!
闻松看着已经醉酒的常忠信,听着他的“酒后胡言”,从头至尾都安安静静的,没有说一句多余的话,任他发泄。
难得发泄。
常忠信说完,陷入了梦境。
留闻松在现实里,感慨万千。
他这番话,和无垢通,有些共通之处。
或许,比救人一命更伟大的,是救思想。
救人一命难,改变一个人固有思维,难上加难。
所以,有俗语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而救人一命,不过才“胜造七级浮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