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禾趴在窗口上,好奇地看着竹林深处。
月光朦胧,如一席淡色轻纱笼罩在竹林上方。裴琰的身影静立于一篷翠色湘竹之下,纵横伸出的竹枝挡住了他半边身子。又过了一会儿,一驾小马车从竹林东面的小路上慢慢驶过来了。
那里面坐的就是嫣嫣!
苏禾立马把窗子完全推开,整个脑袋都伸了出去,好奇地看着那驾马车。
嫣嫣当年出城之后,辗转到了西泠郡。因其文章出色,入了西泠王府为幕僚,他就此还俗,改名魏长渊。本来他早就从西泠城出发了,可是路上看到灾民,没忍心抛下那些老弱病残,愣是走走停停,身上的财物散尽了,所以耽误了进城的时间。
马车停到了裴琰面前,只见那帘子里探出一只白净修长的手,指甲修得干净整齐,不像别家权贵弟子戴着戒子扳指。顺着那手看过去,一把青丝从男子肩头滑下来,他穿了一件打了补丁的青色长袄,脚蹬破了好几洞的布鞋,风尘仆仆。苏禾抬眸看向他的脸,瞬间愣住。
好漂亮的男人!
一双乌黛眉下,星辰眸微弯,红唇薄软,轻勾半分笑。竟是比女子还要清丽几分……
难怪当年会取名嫣嫣,确实笑起来嫣然多姿。
只是,苏禾觉得他的眼睛漂亮得有些奇怪,好像是看不见……
“你的眼睛?”裴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拧起了眉。
“早两年就看不见了。”魏长渊低声道,他下了车,朝着裴琰拱拳行礼,“王爷这些年安好?”
“免礼。”裴琰扶了他一把,难得地温和:“这一路辛苦,入京后你是随魏姝同住,还是去本王给你准备的地方?”
“西泠王让我教习郡主,我随她住吧。”魏长渊微笑道。
“也好。”裴琰沉吟一会,说道:“明白本王再让人传你来刑部,当年巫蛊一案,你要出堂作证。”
“是。”魏长渊颔首微笑,转头看向了苏禾的马车,低声道:“那边还有人?”
“有,我夫人。”裴琰坦然说道。
“哦,是那位苏姑娘?听说是溪山之后,名声已然传出去了。我在来时路上,停在驿站歇脚,有路过的商差谈起苏姑娘,说她技艺了得,能建天宫。”
裴琰嘴角抽了抽。
传言总是如此离谱,怎么不说她能造整个天下。
魏长渊和裴琰拜别,上了车继续往城中而去。
“大人,他真的是男子?不是女孩儿吗?”苏禾趴在车窗上,看着远去的马车,惊艳地问道。
“收着点,口水快流下来了。”裴琰撩开马车帘子,上了车,揪着她的后领,把她从车窗前拎回自己怀里。
“可我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男人。”苏禾感叹道:“他这么漂亮,他爹娘怎么会不要他?”
“不知。他从小就被扔到寺庙门口了,小时候也秀气,但没想到长大后,会如此……”裴琰原本想说艳丽,但又觉得这词用在男子身上不妥,于是又换了个词形容他。
“如此好看。”他抿了抿唇,转头看苏禾:“你离他远点。”
“他眼睛都看见,这也有问题吗?”苏禾惊讶地问道。
“多年未见,人心难测。”裴琰握紧她的手,低声道:“就算是西泠王,与我虽然交好,但若他突然反戈站在皇帝那边,也有可能。”
从来争权皆如此,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对方是谁的人。身边的任何人,都有可能抽出利剑刺他一刀。当年他父亲为了皇帝登上帝位,呕心沥血,最后一样死无葬身之地。
苏禾滚进他怀里,手指扣在他的长指中,看着外面清冷的月色,小声道:“欺负大人,背叛大人的,都会下地狱。他们若不肯下去,我就把他们丢下去。”
裴琰攥紧她的小手,低笑了起来:“禾儿,不如我丢下这一切,你就养着我吧。”
苏禾往他怀里拱了拱,轻声道:“好啊,我养你。”
锦衣玉食是日子,粗茶淡饭也是日子,她不信凭自己的努力会过不好。就算离开王府,离开京城,她一样能好好的。
马车离开了竹林,月光落在竹林间的青石小道上,一只小雀儿从林间飞起,穿过了月色,飞往黝黑的山林。
……
皇宫里,皇帝靠在软榻上,闭着眼睛听齐霁风禀报今日在刑部发生的事。
“你是说,他们画了一天的图,最后用竹子做了只金蟾?”皇帝满是褶皱的眼皮子抖了抖,慢慢睁开来。
“正是,微臣看到了图纸,那金蟾做得栩栩如生,还叼了一枚金铜钱。据苏禾说,这只是样品,她会让工匠做出一批拿去售卖。”齐霁风一脸恭敬地说道。
皇帝拿起一串崭新的白玉菩提佛珠串,慢慢地捻动起来。他沉默了一会,挥挥手,低声道:“苏禾的身世到底如何?”
“微臣已经查清,她生父不详。当年苏恒诱骗她母亲,用她母亲的一夜,换了一个富商的一颗明珠。后来她母亲怀上的一胎,估计也是别的男人的。那富商只是过路,一时新鲜,再无踪迹。”
忠和公公皱了皱眉,扭头看向了齐霁风:“怕是编出来的吧。她母亲一个大活人,能如此让人安排?”
“苏恒给她吃了药,上了瘾,只能受她控制。”齐霁风又道。
“啊呸,比我这阉人还不像男人。”忠和公公忍不住骂道。
“所以苏恒从不正眼看苏禾,她在苏府过得凄凉,正是这原因。”齐霁风低声道:“也许正如此,永骁王对她格外怜爱。毕竟英雄最爱怜美人,尤其是这无依无靠的可怜美人。”
皇帝抬了抬眼皮子,冷冷地看向了齐霁风:“你家人与苏禾关系甚厚。”
“我母亲很喜欢她。苏禾生得美,嘴又甜,臣也觉得很好。”齐霁风笑笑,坦然地迎向皇帝的视线。
皇帝又转了一会儿佛珠,挥手道:“你退下吧。”
“微臣跪安。”齐霁风行了个礼,恭敬地倒退到殿门口,这才转身出了大殿。
“皇上,这苏禾手如此之巧,会不会帮着裴琰……”忠和捧着一盏热茶到了皇帝面前,斟酌着说道:“不然,还是除去的好。”
“一个女人而已,看了宝书,竟然弄出一只蛤蟆,真是不成器。”皇帝丢开佛珠,鄙夷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