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皇帝是否说的是客套话，就算是真的，钟慧也不敢答应。
    “陛下日理万机，能记得奴婢已经是奴婢天大的荣幸了。”
    钟慧心里很是别扭，拧着的手帕在皇帝身上擦着，宽阔的背部温润如玉，钟慧却连瞧都不敢瞧。
    兴许是洗浴室的水汽蒸笼上来，皇帝此时倒觉得刚刚不应该直接拒绝丽夫人的，如今看着这个丫头，虽然年纪小些，但看着也是秀美可人，只是性子略木讷了些。
    微微皱了皱眉头，也不继续问话了，他是皇帝，也不差这么一个丫头，既然已经拒绝了那就没必要再关注了。
    感觉到了皇帝不搭理自己了的钟慧终于长舒了一口气，觉得整个人都自在了不少，手下干活也越发的仔细起来。
    帮皇帝擦完身子之后，又叫了另外两个二等丫头一起拿了布来擦干净身上的水，钟慧取下了搭在屏风上的寝衣，伺候着皇帝穿上。
    皇帝伸着手，等着丫头们的伺候。
    等沐浴完之后，皇帝拒绝了丫头们想要搀扶着的想法，自己先行迈步走进了长门宫。
    皇帝进屋看见丽夫人已经坐在了床上，拉着纱帐子等着皇帝，笑盈盈的就上前揽过丽夫人，两人纯盖被子歇息了一晚上。
    第二日天还未亮，丽夫人就得起来伺候皇帝洗漱，等洗漱穿搭整齐后，皇帝就得上早朝去了。
    本来皇帝体谅着丽夫人虚弱的身体，不欲让她起这么早来伺候自己的，但是丽夫人反而坚持，说着礼不可废。
    “皇后娘娘这些时日都不欲让人去请安，臣妾今日伺候了陛下，等陛下去上朝后还能再休息会，陛下不用再为臣妾考虑。”
    皇帝回忆起那双秋水一样的眸子，心里倒是软了片刻，念着丽夫人果真是为他着想。
    丽夫人伺候完皇帝之后，钟慧连忙上来扶过丽夫人。
    “娘娘，是先休息还是就起来了。”
    丽夫人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只觉得脑袋里面像是被人用钢针搅动一样。
    本来她的身体就不算好，早起更是让她难受，可她不想在皇帝那里留下不规矩的印象，以免被抓住了小辫子，强撑着自己起来。
    就算皇帝说的如何关怀备至，丽夫人都不相信。
    “起了吧，如今越发头疼，睡也是睡不着了，先传膳吧。”
    钟慧伺候着丽夫人用了早膳，又陪着去拿了一本闲书给丽夫人看。
    今日倒是有些许兴致，丽夫人叫了钟慧上前，又问了两句。
    “你近日里书读的如何了？”
    在丽夫人宫里伺候的这些时日，钟慧每日还是坚持读书，丽夫人有时还会指点一二，短短半年就让她觉得比去年一年的进益大了不少。
    “回娘娘，奴婢已经算是能识得大部分字了，如今正在看《女论语》。”
    丽夫人来了兴致，在这无聊的后宫里，对于钟慧这样勤勉的“学生”，不时教导两句就能得到一个不菲的收获，丽夫人倒是心里很高兴这样的体验。
    “看完没有。”
    丽夫人放下了手中的书，兴致勃勃的问着，就连脑袋的疼痛仿佛也减弱了些。
    春枝进来送了茶水，被丽夫人叫住，也让拿一杯茶水给钟慧。
    第一次有这种待遇的时候把钟慧吓得够呛，生怕自己是做错什么了，跪下来连连请罪，但丽夫人后面常让春枝这么做，钟慧也就逐渐习惯了。
    接过春枝递过来的茶水之后，又福了福身子谢恩，这才坐在丽夫人脚下的脚蹬处，捧着茶杯回复丽夫人的话。
    “回娘娘，奴婢识字用的是传经的故事，之后是娘娘送来的四书五经之类的，如今看了《女论语》，奴婢总想着，女子的四书和男子的四书有什么区别，如今瞧了，倒觉得疑惑。”
    “说来听听。”
    “按理说，《女论语》也是论语，模仿的是孔老先生的言行，奴婢觉着才华也是有的，可内容倒是对女子出嫁的规劝，这里倒不如孔老先生了。”
    丽夫人听着心里倒是高兴，能有这种问题出来，说明钟慧确实是自己细心看过了，也不枉费自己的一片教导。
    “如何不如？”
    钟慧喝了口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时之间倒是兴致勃勃。
    “奴婢不了解这个作者，但想来这些行为并不是作者做出来的，年代也不相同，此处便看出她的局限了。”
    丽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伸手摸着钟慧毛茸茸的头。
    “确实，这本书的作者写的是别人的言行，自然不如自己做出来的真实。你能看到这一点，也说明你确实是认真读过了。”丽夫人微笑着说道。
    “只是这作者确实是才华横溢，文采斐然，倒和她的作品有些矛盾之处。”
    钟慧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心中暗自庆幸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
    “不过，这本《女论语》强调了女子应有的品德和行为规范，如今依旧是大家女子应读的书。”丽夫人接着说道。
    钟慧点点头，表示明白。
    “你若能从中汲取有益之处，并结合自己的思考，定能有所收获。本宫瞧你也算是有所进益，想来是能有收获的。”丽夫人鼓励道。
    钟慧再次起了身，放下了茶盏，跪伏在地上。
    “谢娘娘赏识。”
    丽夫人笑着亲自扶起来了钟慧。
    这样的事情在长门宫之中也是常有发生，丽夫人如今称病，便和前些日子一样，难得出长门宫。
    就连赵承乾也是不去看望了，妃子中和丽夫人交好的也就是德妃和皇后，只是皇后一直不出长乐宫，而德妃又是个谨慎的性子，每月倒是会来瞧两三次，剩下的时间都在自己宫里带着剩下两个宫妃一起逗弄赵承乾了。
    低位的妃子倒是想来看丽夫人，都被她用身子不好，怕过了病气给打发走了。
    于是长门宫现下又变得冷冷清清的，除去长门宫本身的宫婢和太监进进出出，更是少见其他人来往。
    陛下除了上次来瞧丽夫人，之后的时间更是陪在皇后娘娘身旁，就这么过了半个月，皇后娘娘似乎是心情好了不少，又重新叫了其他妃子去请安，照例免了丽夫人的请安。
    皇后娘娘好了之后，陛下又开始往其他宫妃那里走动了，更是每七天都要来瞧丽夫人两天。
    皇帝什么都没有提，但是丽夫人很敏锐的发现了皇帝看向钟慧的眼神，但她只顾装傻充愣，也不再提让钟慧伺候的话了。
    日子就这么过了两个月，年底的时候，春枝就要出宫回家了，钟慧帮着收拾行李。
    丽夫人也不是很舍得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丫鬟，自己难得的除了寝宫的门，到了春枝的卧房。
    春枝和钟慧见到丽夫人独自寻来的时候很是震惊，齐齐跪下来给丽夫人请安。
    丽夫人叫了起来，身后又没旁的丫鬟，于是自己转身关了下房的门，拉着春枝就坐在了桌子旁。
    春枝不敢挣扎，面色惶恐，嘴里一直说着：“娘娘，这不合规矩。”
    丽夫人把她按在了椅子上，自己也坐在了另一张椅子上，自顾自的斟了茶水，又帮春枝斟了一杯。
    春枝意识到了什么，也就不在推辞。
    钟慧看着眼前这一幕，很有眼力见的先行告辞，走之前把门也掩的死死的。
    “春枝，如今本宫……不，如今我已经二十二了，你从五岁起就跟着我，先前是在嬷嬷身边学习，等你七岁了就跟着伺候我，咱们一块长大，虽不至于说一同吃一同住，也差不了多少了。”
    丽夫人说着说着眼里不自觉的泛了泪光。
    她是个很擅长控制自己情绪的人，往日里和皇帝相处，那眼泪也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如今泪水倒像是控制不住了一样落了下来。
    春枝听到一半，泪水也控制不住的溢满眼眶。
    “娘娘…小姐。”
    “我16岁那年嫁给了当时还是王爷的皇帝，你也是一直跟着我的，如今咱俩相处已经17年了，若说我是是把你当姐妹，也不敢如此说，但是咱俩的情谊也不是旁的人可以比的，就连秋苗，那也是13岁才过来伺候我的。”
    丽夫人怀念起过去的时光，越说越泣不成声。
    “你同我一起生活了那么些日子，平日里也是你宽慰我，如今你也到了要嫁人的年纪了，我很是为你高兴。”
    “若我不是嫁进了皇宫，咱们主仆俩日后也能常相见，只是我嫁进了皇宫，你出了宫之后若是没有其他事情就再难进宫了。”
    出了宫的丫头，没有特殊情况，是再难进宫了，而宫妃也不能没有理由就把自己的丫鬟叫进宫里来。
    春枝并没有什么功劳，她的娘又只是唐府的老嬷嬷，给找的婚事也是唐府的家生子，哪来的福气能随意进宫呢？
    “我是早就想到有这一天的，只是到了如今还是有些舍不得你。”
    春枝也哭成了泪人，她拉住丽夫人的手，动情地说：“小姐，奴婢也舍不得您啊，奴婢把小姐当成自己最亲近的人，若不是想着奴婢的爹娘，奴婢自然想和小姐一辈子一起。”
    丽夫人抹了抹自己的眼泪，也拿起帕子擦了擦春枝的眼泪。“好姑娘，别说这些胡话，我并没有要你留着陪我的意思，只是你也得幸福，我也能安心。若是你那口子日后待你不好，你尽管去找老爷，就说我说的，我的贴身丫头还能让旁的人欺负了。”
    丽夫人紧紧的握住春枝的手，嘱咐着。
    春枝也很是感动丽夫人为她所思所想的这些，不住的点着头。
    “我是不能送你的，我知道你想收小慧做徒弟是为了我，我也让小慧去送你一程，我这里准备了一些东西，当做我送给你的嫁妆巴吧。”
    春枝点了点头，洁白的牙齿咬着唇瓣，泪光压的眼睛都睁不大开，倔强的抬着头要将丽夫人的容貌纳入自己眼中。
    两人又情难自禁的抱着哭了一阵，待到春枝和丽夫人的眼睛都略微有些红肿之后才叫进了钟慧。
    钟慧帮着收拾了两个人的仪容，也不好多说些什么，自己满打满算也就和这两人相处了两年，难以理解他们的感情。
    只是想到了玉书，多少能感知到一些两人之间的难舍难分。
    便是玉书那般带着自己，事事都想着自己，如此自己把玉书正经当成了姐姐。
    但对于春枝，钟慧是有些许复杂，确实是春枝赏识自己，让自己得以一步登天，被丽夫人看中，但用来交换的，是自己出宫的机会。
    钟慧很难的说这是感谢还是怨恨，是很复杂的一种感情。
    人总是会美化自己没有选择的那条路，钟慧高兴于如今的生活，又不免想到日后出不了宫的凄怆。
    待到春枝出宫那天，丽夫人特意准备了一份丰厚的嫁妆，嘱咐她要幸福快乐，走之前又另外拿了五百两银子和一处庄子。
    “本宫嫁进宫里头之后，也只有每年的份例可用，这些是本宫攒下来的一部分，最早就是想给你做嫁妆才攒的，这处庄子也不是很大，里头的长工一直叫着租的，你回去之后，是不能再伺候别的人了，以免你相公刁难你，你可得好好收下。”
    春枝感激涕零，本不想收下，但看着丽夫人为自己思虑周全的样子，还是抽抽噎噎的收下了。
    最后给丽夫人行了一个大礼，结结实实的在地上叩了三个响头，才眼泪汪汪的被钟慧扶着走了。
    出宫的这条路，钟慧走的这是第二次，送人出宫，也是钟慧做的第二次。
    待送人到宫门，也是有一辆小轿等着春枝，她娘亲早请了一天的假来接女儿。
    站停在了宫门，春枝抑制住了泪意，看着钟慧，又是一阵嘱托，让钟慧好生伺候丽夫人，又絮絮叨叨的讲了不少丽夫人喜欢吃的不喜欢吃的，喜欢的颜色不喜欢的颜色。
    钟慧都一一听下，又拿出了一包碎银当做自己的添妆。
    春枝自然不会推脱，收下之后两人又说了片刻，春枝才离开宫门上了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