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宝玉跑去求了妙玉栊翠庵的梅花,来,众人看时,确实是人间难得的好梅花,大家顿时诗兴大发,那新来的邢岫烟、李纹、宝琴前番联诗尚未过瘾,这次就抢了先了。宝玉见宝琴小小年纪,竟然如此才思敏捷竟又是一个黛玉!
偏李纨问了宝玉,宝玉不好怠慢,说才有了,见到他三位的,又被吓没了。湘云哪里肯依,拿了铜火箸击打着手炉说是击鼓倒计时,再不成就要再罚。
宝玉吓得赶紧说有了,黛玉提笔说你自管念,我写。
众人边听他念,黛玉边写道:
酒未开樽句未裁,寻春问腊到蓬莱。
不求大士瓶中露,为乞嫦娥槛外梅。
入世冷挑红雪去,离尘香割紫云来。
槎枒谁惜诗肩瘦,衣上犹沾佛院苔。
这宝玉的梅花诗,也是难得他用了真心真情。是说众人聚会,酒还没喝,诗还没作,他就跑来这神仙居住的地方。不求观世音菩萨的瓶中甘露,只要妙玉姐姐门外的一束梅花。这梅花也算仙姿不凡,来人世间也算历练了一番了,入世”、“离尘”,令人联想到宝玉一块顽石的来历与归宿,和妙玉的这一番磨练,不求“瓶中露”,只乞“槛外梅”,是说了自己,又带着妙玉。
他一个俗人,
妙玉一个真人。
竟处处露出了,
对妙玉姐姐的赞叹!
那石头记的作者借宝玉之名写的红梅花,不止说了宝玉妙玉,也自是有他自己在。
所谓槛外梅,
其实也不在天上,
又似也不在人间,
恰恰是在那有无之间。
那在人间的西山,留下了多少豪爽惊艳的往事如烟,却又被命运和现实无情地摧残,沦落到只能——
卖文为生。
入世和离尘,看起来矛盾多多,实际上这就是事实。在这种无奈的境遇里,仿佛那傲天的红梅一样冻脸有痕,却又顽强不息。
红梅花是啼血的他,
极寒成花,
一曲红楼,凌雪怒放。
众人听毕,黛玉写罢,未得评论,就听说贾母老太太也来了,众人忙迎出来。
大家又笑道:
“怎么这等高兴!”
说着,远远见贾母围了大斗篷,带着灰鼠暖兜,坐着小竹轿,打着青绸油伞,鸳鸯、琥珀等五六个丫鬟,每个人都是打着伞,拥轿而来。李纨等忙往上迎,贾母命人止住说:“只在那里就是了。”来至跟前,贾母笑道:“我瞒着你太太和凤丫头来了。大雪地下坐着这个无妨,没的叫他们来踩雪。”
众人忙一面上前接斗篷,搀扶着,一面答应着。贾母来至室中,先笑道:
“好俊梅花!
你们也会乐,
我来着了。”
说着,李纨早命拿了一个大狼皮褥来铺在当中。贾母坐了,因笑道:“你们只管玩笑吃喝。我因为天短了,不敢睡中觉,抹了一回牌想起你们来了,我也来凑个趣儿。”
孙媳妇李纨早又捧过手炉来,孙女探春另拿了一副杯箸来,亲自斟了暖酒,奉与贾母。贾母便饮了一口,问那个盘子里是什么东西。众人忙捧了过来,回说是糟鹌鹑。贾母道:“这倒罢了,撕一两点腿子来。”
众人答应了。
说笑了一回,贾母便说:“这里潮湿,你们别久坐,仔细受了潮湿。”因说:“你四妹妹那里暖和,我们到那里瞧瞧他的画儿,赶年可有了。”
众人笑道:“那里能年下就有了?只怕明年端阳有了。”贾母道:“这还了得!他竟比盖这园子还费工夫了。”
说着,仍坐了竹轿,大家围随,过了藕香榭,穿入一条夹道,东西两边皆有过街门,门楼上里外皆嵌着石头匾,如今进的是西门,向外的匾上凿着“穿云”二字,向里的凿着“度月”两字。
来至当中,进了向南的正门,贾母下了轿,惜春已接了出来。从里边游廊过去,便是惜春卧房,门斗上有“暖香坞”三个字。早有几个人打起猩红毡帘,已觉温香拂脸。
大家进入房中,贾母并不归座,只问画在哪里。惜春因笑问:“天气寒冷了,胶性皆凝涩不润,画了恐不好看,故此收起来。”
贾母笑道:
“我年下就要的。
你别拖懒儿,
快拿出来给我快画。”
一语未了,忽见凤姐儿披着紫羯褂,笑嘻嘻的来了,口内说道:
“老祖宗今儿也不告诉人,私自就来了,要我好找。”
贾母见他来了,心中自是喜悦,便道:“我怕你们冷着了,所以不许人告诉你们去。你真是个鬼灵精儿,到底找了我来。以理,孝敬也不在这上头。”
凤姐儿笑道:“我那里是孝敬的心找来了?我因为到了老祖宗那里,鸦没雀静的,问小丫头子们,他又不肯说,叫我找到园里来。我正疑惑,忽然来了两三个姑子,我心才明白。我想姑子必是来送年疏,或要年例香例银子,老祖宗年下的事也多,一定是躲债来了。我赶忙问了那姑子,果然不错。我连忙把年例给了他们去了。如今来回老祖宗,债主已去,不用躲着了。已预备下稀嫩的野鸡,请用晚饭去,再迟一回就老了。”
他一行说,
众人一行笑。
要说会说话,还是得凤姐儿!
有的没得,
都说得像真的一样,
还外带了幽默调侃自嘲,
保管你受用!
凤姐儿也不等贾母说话,便命人抬过轿子来。贾母笑着,搀了凤姐的手,仍旧上轿,带着众人,说笑出了夹道东门。一看四面粉妆银砌,忽见宝琴披着凫靥裘站在山坡上遥等,身后一个丫鬟抱着一瓶红梅。众人都笑道:“少了两个人,他却在这里等着,也弄梅花去了。”
贾母喜的忙笑道:“你们瞧,这山坡上配上他的这个人品,又是这件衣裳,后头又是这梅花,像个什么?”
众人都笑道:“就像老太太屋里挂的仇十洲画的《双艳图》。”
贾母摇头笑道:“那画的哪里有这件衣裳?人也不能这样好!”
一语未了,只见宝琴背后转出一个披大红猩毡的人来。
贾母道:“那又是哪个女孩儿?”
众人笑道:
“我们都在这里,那是宝玉。”
贾母笑道:
“我的眼越发花了。”
说话之间,
来至跟前,
可不是宝玉和宝琴。
原来他们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