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上一章说到刘姥姥回到家里,就买了地做了瓜果蔬菜的生意,结果小日子越来越红火起来,刘姥姥是个知恩图报的,也知道报答贾府里的人。
那宝钗审了黛玉牙牌令上出言无状后,两人竟成了知己一般的姐妹。可见这宝钗也不是那一味可恶的。也自有她可爱的地方。
众人在说笑惜春要画画必须把刘姥姥这个“母蝗虫”也画进去间,那湘云伏在椅子上,连人带椅子一起摔了下去。惹得众人又笑了一阵子。
这时那惜春要整理画画的,材料准备着去画画,宝玉帮了惜春张罗着画材。
惜春就说要画画,
诗社要请假一年。
那宝钗对那绘画是个了解的,就对众人说了道:“我有一句公道话,你们听听。藕丫头虽会画,不过是几笔写意。如今画这园子,非离了肚子里头有几幅丘壑的才能成画。这园子却是像画儿一般,山石树木,楼阁房屋,远近疏密,也不多,也不少,恰恰的是这样。你就照样儿往纸上一画,是必不能讨好的。这要看纸的地步远近,该多该少,分主分宾,该添的要添,该减的要减,该藏的要藏,该露的要露。这一起了稿子,再端详斟酌,方成一幅图样。第二件,这些楼台房舍,是必要用界划的。一点不留神,栏杆也歪了,柱子也塌了,门窗也倒竖过来,阶矶也离了缝,甚至于桌子挤到墙里去,花盆放在帘子上来,岂不倒成了一张笑‘话’儿了。第三,要插人物,也要有疏密,有高低。衣折裙带,手指足步,最是要紧,一笔不细,不是肿了手就是跏了腿,染脸撕发倒是小事。依我看来竟难的很。如今一年的假也太多,一月的假也太少,竟给他半年的假,再派了宝兄弟帮着他。并不是为宝兄弟知道教着他画,那就更误了事,为的是有不知道的,或难安插的,宝兄弟好拿出去问问那会画的相公,就容易了。”
宝玉听了,先喜的说:“这话极是。詹子亮的工细楼台就极好,程日兴的美人是绝技,如今就问他们去。”
这宝钗的话,自然是公论,会画画的都知道,那自然是行家的话。只这日期上,要画这园子里的风景和人物,没有个几年甚至是十几年,要想画成,那是万万不能的。
这宝玉说的詹子亮和程日兴,是贾政那边的清客门人。这里提到,不免让人想起石头记的作者的那份存心来:
“詹子亮”名“詹光”,
即“沾光”之意。
在贾府的清客中,詹光是戏份最多的一个。有人曾批詹光的名字还关乎《易》道,“詹为占卜之占” ,
“詹光”还暗藏“占卜”之意。
而“程日兴”则是谐音“趁日兴”,暗含整日在府上兴风作浪、意欲趁机日兴发达之意。
原来詹子亮和程日兴擅画的楼台美人还藏有这么多奥妙文章:
“擅画楼台”暗喻“操纵朝堂”;
“美人是绝技”暗喻“最是擅长调教美女输送后宫以操纵朝政”。这些手段,于国人那里,自从先秦以来,就不鲜见。也不见得就是什么新鲜的,只是于朋友之间,若也这样去经营了,就有点可怕的意思。
那先秦时期的《六韬·文伐》有言:“文王问姜太公曰:“文伐之法奈何?” 太公曰:“……三曰,阴赂左右,得情甚深,身内情外,国将生害;四曰,辅其淫乐,以广其志,厚赂珠玉,娱以美人。……养其乱臣以迷之,进美女淫声以惑之……”
这姜太公是经营农商的老祖宗。他于齐桓公时期,大力发展农业盐铁,又辅以搞活经济贸易的各种手段,为后人打开了眼界。
这些,未必是宝玉和宝钗们所能知道的。那石头记的作者自然知道。
只听那宝钗又对宝玉说道:“我说你是无事忙,说了一声你就问去。等着商议定了再去。如今且拿什么画?”
宝玉于这画上,也是个外行道:“家里有雪浪纸,又大又托墨。”
只听宝钗对宝玉冷笑道:“我说你不中用!那雪浪纸写字画写意画儿,或是会山水的画南宗山水,托墨,禁得皴染。拿了画这个,又不托色,又难,画也不好,纸也可惜。我教你一个法子。原先盖这园子,就有一张细致图样,虽是匠人描的,那地步方向是不错的。你和太太要了出来,也比着那纸大小,和凤丫头要一块重绢,叫相公矾了,叫他照着这图样删补着立了稿子,添了人物就是了。就是配这些青绿颜色并泥金泥银,也得他们配去。你们也得另 上风炉子,预备化胶、出胶、洗笔。还得一张粉油大案,铺上毡子。你们那些碟子也不全,笔也不全,都得从新再置一份儿才好。”
这里宝钗说得是用纸,那宝玉也是个写字的。于那纸上不会一点都不知道。只是那书法用纸,和这工笔写意人物的用纸,到底是不一样的。书法可染可收,自有不同的效果出来,那画就不同,画什么,怎么画,都和纸有关,生熟的要求,是半点都马虎不得的。
惜春听了那纸上还罢了,自己也是知道的,可宝钗说得那些画具上,自己也只是画着玩得,于是就说对宝钗说道:“我何曾有这些画器?不过随手写字的笔画画罢了。就是颜色,也只有赭石,广花、藤黄、胭脂这四样。再有,不过是两支着色笔就完了。”
宝钗道:“你不该早说。这些东西我却还有,只是你也用不着,给你也白放着。如今我且替你收着,等你用着这个时候我送你些,也只可留着画扇子,若画这大幅的也就可惜了的。今儿替你开个单子,照着单子和老太太要去。你们也未必知道的全,我说着,宝兄弟写。”
宝玉早已预备下笔砚了,原怕记不清白,要写了记着,听宝钗如此说,喜的提起笔来静听着。
只听宝钗说了道:“头号排笔四支,二号排笔四支,三号排笔四支,大染四支,中染四支,小染四支,大南蟹爪十支,小蟹爪十支,须眉十支,大着色二十支,小着色二十支,开面十支,柳条二十支,箭头朱四两,南赭四两,石黄四两,石青四两,石绿四两,管黄四两,广花八两,蛤粉四匣,胭脂十片,大赤飞金二百帖,青金二百帖,广匀胶四两,净矾四两。矾绢的胶矾在外,别管他们,你只把绢交出去叫他们矾去。这些颜色,咱们淘澄飞跌着,又玩了,又使了,包你一辈子都够使了。再要顶细绢箩四个,粗绢箩四个,担笔四支,大小乳钵四个,大粗碗二十个,五寸粗碟十个,三寸粗白碟二十个,风炉两个,沙锅大小四个,新瓷罐二口,新水桶四只,一尺长白布口袋四条,浮炭二十斤,柳木炭一斤,三屉木箱一个,实地纱一丈,生姜二两,酱半斤。”
那黛玉在一旁听了半天,原也是个知道的,就忙接口对宝玉说道:
“铁锅一口,锅铲一个。”
那宝钗正经说事,哪里会想到黛玉是跟她胡说,就问了黛玉道:
“这做什么?”
黛玉就笑着继续说道:
“你要生姜和酱这些作料,我替你要铁锅来,好炒颜色吃的。”
众人都笑起来。
宝钗笑道:
“你那里知道。那粗色碟子保不住不上火烤,不拿姜汁子和酱预先抹在底子上烤过了,一经了火是要炸的。”
众人听说,都道:
“原来如此。”
黛玉也不理她,就又于宝玉手上,看了一回采购的单子,看完就笑着拉探春悄悄的说道:
“你瞧瞧,画个画儿又要这些水缸箱子来了。想必她糊涂了,把她的嫁妆单子也写上了。”
探春“嗳”了一声,笑个不住,说道:
“宝姐姐,你还不拧他的嘴?你问问他编排你的话。”
宝钗笑道:
“不用问,狗嘴里还有象牙不成!”
一面说,
一面走上来,
把黛玉按在炕上,
便要拧他的脸。
黛玉笑着忙央告:“好姐姐,饶了我罢!颦儿年纪小,只知说,不知道轻重,做姐姐的教导我。姐姐不饶我,还求谁去?”
众人不知话内有因,都笑道:“说的好可怜见的,连我们也软了,饶了他罢。”
宝钗原是和他玩,忽听他又拉扯前番说他胡看杂书的话,便不好再和他厮闹,放起他来。
黛玉笑道:“到底是姐姐,要是我,再不饶人的。”
宝钗笑指他道:“怪不得老太太疼你,众人爱你伶俐,今儿我也怪疼你的了。过来,我替你把头发拢一拢。”
黛玉果然转过身来,
宝钗用手拢上去。
宝玉在一旁看着,只觉更好,不觉后悔不该令他抿上鬓去,也该留着,此时叫他替他抿去。
正自胡思,只见宝钗说道:“写完了,明儿回老太太去。若家里有的就罢,若没有的,就拿些钱去买了来,我帮着你们配。”
宝玉忙收了单子。
这妙玉在那后山上,也不免手痒起来,她从五岁会拿笔开始,就书画一起学了,到如今也有十多年的功夫了,于那书法上也不敢说好,只那草书上有限,于那真篆行楷上,也可以说一说的。至于画画,那可以说是半个行家。否则也不会见到栊翠庵的几幅画,就不免品评起来,上次那惜春来,两人又说了一会子画。这时候就有了一些想法,无论工笔,还是写意,无论花鸟虫鱼,还是山水人物,回头都可以去和小徒弟惜春说了去。
不曾想没过多久,这园子里就又来了一些人,又不曾想,那来人里,居然还有妙玉极熟悉的人物,这些自然都是后话了。
要知后事如何,
且听妙玉师父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