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县是个小地方,举办花灯节只是为了热闹,所以灯会不是很盛大,但却别有一番风味,最亮眼的地方在于家家户户门前都悬挂着漂亮的花灯,远远望去,灯光连接,汇聚成一片灯海,看起来美极了。
裴安白和云开并肩而行,时不时能听到身旁女子赞叹的声音。
她太过鲜活,出现得又那般凑巧,他本该远离她、防备她,但不知怎的,他总是放不下她,也狠不下心。
裴安白紧紧捏着手中的月见草,指节在柔软的根茎处摩挲,一直以来,月见给他的感觉就像这株月见草,柔软无害。
他看不见,身边的仆从却能描述给他听,旁人嘴里的月见比他以为的还要好,生得清丽漂亮,待人接物客气有礼,脾气顶好,就连他身边眼高于顶的内侍都忍不住夸赞她。
但谁能告诉他,这样好的女子又是怀着怎样的目的接近他的呢?
裴安白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月见,宫里长大的皇子,如果那么容易就能放下怀疑和戒备,只怕早就死无葬身之地。
但他确实无聊,目盲使他的生活不便、地位降低,甚至心境都出现了些微的扭曲,一潭死水的生活是时候出现点变化,不然他不保证自己会不会忽然发疯。
而月见恰好出现,成为了他用于观察解闷的乐趣,他很期待月见能给他的生活带来一点起伏,刺杀也好、攀附也罢,他不能容忍自己继续沉寂在无趣的时光中。
一开始他确实做得很好,伪装是他生存的底色,宽容月见,把她当成逗趣的乐子,适当给予关怀和慰藉,对他而言不过信手拈来。
他一次次期待月见露出獠牙,变得和从前那些人一样面目全非,他则顺理成章拆穿她、抛弃她,结束这场调节生活的乐趣。
可他等啊等,等来的并不是月见的背叛和欺骗,而是她一次又一次的关怀。
她会细心给他上药、反复调整药膳方子给他调理身体......也会说想把福气分他一半。
甚至在她的治疗下,他的眼睛出现了复明的迹象。
但这也从侧面印证了他的怀疑,偏僻落后的桃花村怎么正好出现了一个能治疗他眼疾的医女?要知道他的眼睛,连太医院的院判都无能为力。
裴安白仍然不相信月见的出现只是个偶然,但他也知道,他再也躲不掉了。
不论月见怀着怎样的初心来到他身边,只要她肯留在他身边,一直不走,他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去怀疑、不去探寻。
云开竭力扮演着月见,目光在一片灯海中流连,身边人的万般挣扎、思虑并没有外露,她只是觉得裴安白过分安静了点,从那株月见花送到他手里开始,他就有点不对劲儿。
云开收回视线,转头看向裴安白,“桃花县有风俗,花灯节那日家家户户都要挂灯,殿下可要入乡随俗?”
演戏对云开来说是谋生的手段,直到第一次任务失败,她才又上了几分心。
但对裴安白来说,演戏是为了活着,可能连云开自己都不清楚,裴安白的演技比她还要好。
眼下他收起千回百转的思绪,从容点头,“好。”
依旧是淡定不染尘埃的谪仙模样,下一刻,他歪了歪头,声音温润清雅,“阿月喜欢怎样的花灯?”
在他身后,是成片的灯海,暖橘色亮光使他的面部轮廓和眉眼显出无尽的柔和,哪怕晓得他性子难测,云开还是被狠狠惊艳了一把。
“我喜欢兔子灯。”云开很快收回视线,垂下眉眼。
“好,我们去买兔子灯。”他含笑应下,没有发现她的回避。
有人见过仙人坠世吗?
感受着街上人炽热的目光,云开想,此刻的裴安白便是如此。
只见方才还高洁不可玷污的白衣青年,脖子上挂了一长串兔子灯,那并不是寻常的花灯,形状比一般的花灯更小,且不是单独一个,而是被丝线串联在一起,据店家说,这是他心血来潮做着玩儿的。
云开抛弃了其他兔子灯,猎奇想要长串的花灯,裴安白付完钱,自然而然将花灯挂在了脖子上。
可爱精致的花灯和裴安白的外形并不搭,一路上引得行人注目,云开几次想要回花灯,都被他温柔而坚定地拒绝。
他心甘情愿附身迁就她,给了她无限的纵容。
云开望着身侧的青年,露出苦笑。
当年她也曾有片刻沉迷在青年无尽的柔情中,他看起来那么在意她,一朝揭开面具,露出鲜血淋漓的真相,怎能不让人错愕?
两人在一众人的注视下回府,大门关闭,挡住了外面探究的目光。
刚进门,云开就感觉到府上和往日的不同,进门处的假山上挂了十好几个花灯,远处似乎有更亮的所在。
“呀,府里怎么有这么多花灯?”云开带着惊奇的声音响起。
守在一旁的管事会心一笑,替自家主子出声,“是殿下吩咐的,我们紧赶慢赶才布置好。娘子慢慢走,路上还有惊喜。”
裴安白的声音适时传来,“支付诊金,自然要尽心尽力。”
他如愿听到女子清脆喜悦的声音,“多谢殿下。”
眼周有微弱的光,他沿着光的方向走去,“走吧,我送你回院子。”
云开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通往后院的路两旁种着许多梅树,梅花凋零,光秃秃的枝头此时系着无数兔子灯,流光溢彩、美不胜收,直看得人眼花缭乱。
如此美景,再看一次还是让人震惊。
“殿下莫不是把全县的兔子灯都买回来啦!”
裴安白低声笑道:“差不多。”
月光下,灯影里,他好像变成了一只金灿灿的大兔子,散发着金钱的甜美香气。
金兔子招手示意云开上前,把脖子上的兔子灯挂到了云开身上,在她耳边低声道:“放心,这点钱,本王还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