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娘子好大的阵仗,新妇进门,第一日就睡到日上三竿,果真是好规矩。”
云开和裴樾明刚走到门口,便听得屋内传来一道女人声音,像是瞧见他们来,故意说给他们听的。
一路走来,云开发现潘宅四处都挂着红绸,结合这话里的意思,不难猜出,昨日是潘玉、林倩成婚之日。
想必潘家人此时都在屋内,两人姗姗来迟,接下来必是一场鸿门宴。
“殿下切记忍耐。”云开在裴樾明耳边低声道。
裴樾明没说话,自顾自垂下头,十足的羞怯模样。
云开不好多说,跨过门槛,走入屋内。
“三郎,三郎娘子,你们总算来了。”又是方才那道女声,说话的是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坐在右边第二把椅子上,她的样貌是美的,可惜斜着眉眼打量人的动作使她整个人的面相稍显刻薄。
“噤声,三郎是你能叫的,叫家主。”右边第一把椅子坐着的男人呵斥道,他留着短须,国字脸,哪怕舒缓着眉头,眉心处还是有几道深深的褶皱。
“家主怎么了,三郎即便当了家主,难道就不是你我的侄子了,我这个大伯母连叫他一声三郎都不行?”妇人气恼得把脸撇向一边。
“不可理喻。”男人沉下声音。
眼见那妇人还想说话,上首忽然传来几道沉闷的响声,让人听了心里发堵。
只见上首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夫人,她闭着眼,脸上布满褶子,面容平静祥和,却有几分不怒自威的味道。
方才的声响是她举起手中拐杖敲击地面发出的,那柄拐杖极尽华丽之能事,通身由金贵的紫菱木打造,顶端镶嵌着拳头大小的祖母绿宝石。
紫菱木乃灵州特产木材,因散发异香,产量极低,为大雍贵族所追捧,价格更是被炒到天价,这柄拐杖少说价值千金。
东西是好东西,可和老妇人的气质并不相合,让人感觉到一阵割裂感。
“我还没死呢,都少说两句。”老夫人的声音嘶哑,吐字却很清晰。
此言一出,堂下立刻安静。
“三郎娘子,上前来,让祖母摸摸你。”老夫人轻声道。
裴樾明自云开身后走出,款款上前,仪态万千,让人挑不出错。
老夫人伸出手,“来,再往前些。”
裴樾明迈步向前,握住了老夫人的手。
“弯下腰。”老夫人又道。
裴樾明依言照做,
老夫人枯树枝一样的手摸向裴樾明的脸,从眉毛到鼻子,再到嘴巴。
她每摸一下,云开的心便剧烈收紧。
“老婆子眼睛看不见,只能这么‘看’你,你别怪罪。”老夫人笑道。
“孙媳不会。”裴樾明出声道,声音真挚中带点惶恐。
“是个好孩子,样貌好、性子也好,怪道我家三郎费尽心思求娶你。”老夫人拍了拍裴樾明的手,显然对他十分满意。
“老夫人,喝药的时辰到了。”立在一旁的婆子出声提醒。
老夫人点点头,‘看’向裴樾明,“好孩子,祖母上了年纪,精力不济,且让三郎带着你认一认家里人,以后潘宅就是你的家,受了委屈记得跟祖母讲。”
“孙媳记住了。”裴樾明回道。
老夫人走后,裴樾明一一见过潘家人,方才那个出声呛人的是潘玉的大伯母,阻止她的是潘玉的大伯父。
潘大伯母眼见老夫人离开,还想作妖,被潘大伯母厉声训斥后,自觉失了面子,负气离开,临走的时候狠狠剜了一眼裴樾明和云开。
不好相与的走了,剩下的潘家人都还挺好说话。
不过即便这样,敬完一圈茶,说完一圈场面话,人也是累的。
云开站在一旁看,都替裴樾明觉得累,他倒始终如一,面上带着得体的笑,不骄不躁,看起来性子极好,赢得了潘家上下一致赞誉。
临近晌午,两人又陪着一大家子说了好些话,才得以脱身,回到自己的院中。
一进门,云开先发制人,奔向桌案,拿起茶壶为裴樾明倒了一杯茶,弯下腰送到他面前。
“殿下辛苦,殿下受累。”
裴樾明矜持接过茶杯,施施然落座,细细品茶。
云开摸摸鼻子,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殿下今日演得实在太好了,小女满心佩服。”眼见裴樾明放下茶杯,云开又道。
“这潘家可不简单。”裴樾明没理会云开的马屁,冷声道。
云开收回脸上堆起的笑,将手中茶杯放置在桌面上,“确实,潘家虽富有,但那么大一根紫菱木,可不是钱能买来的。”
方才已经见过潘家所有人,云开和裴樾明对潘家人口有了大致了解。
潘老太爷十年前便去世,与老夫人共诞育三儿两女,其中两个女儿都已外嫁,如今在潘宅居住的除了老夫人生得三个嫡子,还有两个庶子。
大房、二房、五房均系老夫人嫡亲血脉,三房、四房则是潘老太爷的庶出血脉。
潘玉出身五房,在家中行三,父母再一次远游中州葬身大海,自幼被老夫人养在膝下,按理说家主之位轮不到他一个小辈来做,可他偏偏成了家主,是以引得大伯母不快。
大房有两个嫡出儿子,家中排行第一、第二,另有一个庶子,家中排行第九。
二房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宝贝嫡女。
三房没有嫡子,倒有五六个庶出儿子,院子里姬妾成群,乌烟瘴气不成个样子。
四房和三房反着来,只有嫡妻生得三个女儿,即便没有儿子,院子里也没添一个姬妾。
潘家有财无权,族中子弟又多,潘玉年少当家,妻子又被江厌盯上,真是趟进了一潭浑水里。
云开本想叫潘玉出来问个清楚,无奈他和林倩的灵魂太弱,一直处于沉睡状态,万事都需云开和裴樾明自己琢磨。
“我们想杀江厌,潘家至少不能成为阻碍,若他们安分还好,若不安分,哪怕在梦里,孤也要杀他个片甲不留。”裴樾明沉声道。
云开悚然,“好歹是潘玉的家人,若下手太重,免不了成为他第二个心魔,反正潘家的事和我们的目标无关,殿下不理会他们便是。”
“但愿如此。”裴樾明放下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