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抬眸看去,正撞上她温柔似水的眼眸。
“世子是孩子的父亲,没有什么不能做的。”阿鱼又道。
谢玄嘴巴有些发干,他站起身,缓步来到阿鱼身侧,半跪在地上,伸出手摸向她滚圆的腹部。
之前摸的时候,这里还很平坦,弯起的弧度昭示着孩子正在健康长大。
手下的触感很柔软,谢玄控制着力道,几乎不敢用力。
忽然,手心传来一点异样,有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他一下。
谢玄不敢置信看向阿鱼。
阿鱼也有些意外,孩子在她肚子里,她自然感受到了方才的异样。
“孩子很喜欢世子,她一日只动一回,方才已经动过,我还以为她已经睡着了。”阿鱼的声音很温柔,像夜晚海边徐徐吹来的风。
她的话让谢玄心跳加快,他的手在阿鱼腹部轻轻游走,感受着孩子的存在。
“我也很喜欢她。”他的嘴角扯出一抹笑。
从没有哪一刻,他像现在这般真实地感觉到自己就要做父亲了。
他亲缘淡薄,自幼养成了淡漠的性子,对人很难亲近。
从前重视孩子不过是因为阿鱼。
可如今,他真切地对孩子生出爱意,这个孩子不止是他和阿鱼的孩子,亦是他骨血的延续,是他的亲人,只要他待她好,她便永远不会背弃他。
谢玄忽然生出无法言说的感动。
他把侧脸抵在阿鱼腹部,双手环住她的腰身。
“阿鱼,谢谢你。”
谢谢你,救了我,还给了我一个家,让我也可以和其他人一样拥有触手可及的幸福。
阿鱼没说话,垂下眼眸静静看着他。
俊美高大的青年半跪在地上,环抱着他的妻子,感受着腹中孩子的胎动。
这一幕,自然是极温馨的。
可游魂谢玄在一旁看着,只觉得如坠冰窖。
现在的他那么高兴,满心感激,但他不知道,很快,他的幸福,他渴求的一切,都将化为湮灭。
此刻他有多幸福,日后便有多绝望。
游魂谢玄没有注意到,他的眼底正在一点点爬满血丝。
视线中享受着温馨和天伦之乐的男女忽然变了。
女子腹部忽然涌出鲜血,脸上的笑被极致的痛苦代替。
血溅了男子一身,他惊恐地看向女子,却发现她已经气绝身亡。
眼中的色彩消退,男子和女子的脸变成黑白色,唯有大片大片的鲜血依旧艳红。
“不--不--”游魂谢玄大声喊叫着,往两人身边冲。
跑到一半,眼前的画面再次变化,恢复了原样,仍然是温馨幸福的样子。
他猛然停住步子,大口喘着气,胸口起伏如山峦。
血色弥漫的画面和男女温馨对笑的画面不断在他眼前闪现,他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只觉头疼欲裂。
游魂谢玄忍不住弯下腰,伸手抱住脑袋,刺骨的疼痛在身体各处游走,头部的痛意最甚。
“世子,我有一样东西想送给你,你先站起来。”耳边传来阿鱼熟悉的声音。
游魂谢玄强撑着抬头向前看。
视线中,谢玄已经因为阿鱼的话站起身,他低头看着阿鱼,目露询问。
“什么东西?”
阿鱼没有回答,伸手在案几下摸索,拿出了一个香囊。
她把香囊送到谢玄眼前,“世子的生辰礼物。”
谢玄微怔,他生辰那天,两人谈得不算愉快,虽然没有争吵,气氛却比任何时候都冷凝。
他知道她一早给他备下了生辰礼物,是个香囊,那天去本就是等着她给自己的。
只是最后她没开口给,他也没开口要。
那个香囊被她绞碎扔了,现在还在他书房放着。
本以为今年是收不到她送的生辰礼了,没想到还有柳暗花明的一日。
谢玄接过香囊,笑得灿烂。
“多谢娘子。”他弯下腰,做了一揖。
阿鱼笑着回看他。
画面在这一刻定格。
游魂谢玄视线中的一切都不再流动,时间被按下了暂停键。
几息功夫后,眼前的画面一点点碎裂开来。
这种感觉不陌生,游魂谢玄睁大眼,静静等待幻境的消失。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疯狂想留住阿鱼,因为他很清楚,他还能再回来。
回到现实后,谢玄动作急切拿起一罐酒。
正要往喉咙里灌,耳边忽然响起江池之前的警告。
他已经喝过三罐,超过了身体能够承受的极限。
再喝,他也不知道会迎来怎样的后果。
手上力道加重,握着酒罐的手背浮现起青筋,凤眸中闪过戾气。
他最终放下了酒罐。
这条命,他得留着。
阿鱼的仇还没报。
他也还没送她和孩子回海州。
就这么死了,他没脸去见阿鱼和孩子。
夜幕已深,谢玄坐在床榻边,昏暗的烛光在他脸上跳跃起伏。
他吹了灯,房间陷入一片黑暗。
*
“究竟哪里出错了?为什么我回不去?”
砰的一声,谢玄狠狠摔碎手中酒罐,罐身洒了一地,酒水向四周迸溅。
谢玄死死盯着倾洒一地的酒水,眼底尽是血丝。
整整三日,他喝了酒却进不去幻境。
今日甚至连阿鱼的脸都看不见了。
酒的效用在减弱,这个念头让谢玄悚然一惊,没有酒,他要怎么见阿鱼?
这个猜想是谢玄不能接受的。
他不顾江池的警告,打开了第四罐酒。
三罐不够,那就四罐。
仰头把酒喝了,等了足足一刻钟,无事发生。
他还是没进去幻境,反而在下一瞬迎来了毁天灭地的疼痛。
身体深处涌起剧烈的痛意,仿佛有无数根针在器官、内脏和血液中游走,反复戳刺他的皮肉骨血。
谢玄不受控制歪倒在地,与地面接触那一刻,铺天盖地的痛意几乎将他吞噬。
他在口腔里品出腥甜的味道。
上涌的鲜血冲破喉咙,他猛然喷出一口血,地面上开出片片血花,殷红的色彩中透出若隐若现的黑色,妖冶而又诡异。
黑色一闪而过,谢玄被痛意包裹,并没有发现。
他蜷缩着身子,减轻身体承受的凌迟之痛,嘴里溢出破碎的呻吟。
如果说失去阿鱼,他承受的是精神上的凌迟。
那么此刻,他的身体正在经受同等的凌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