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陷入安静中。
在众人的沉默之下,康知府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其中一个年迈的客卿,已经跟随康知府多年,深知康知府的脾性。
他见康知府脸色不对,赶忙开口,“康知府,也许此事,尚有还转的余地!”
康知府闻言,脸色好转了些许,“徐客卿,何出此言?”
徐客卿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他捏着花白的胡须,笑道,“康知府身在局中,看不清迷雾,这功与过,就在一念之间,既然黄县令正在查梁茶叶商的案子,您何不将梁茶叶商送到黄县令手中,以此跟他交好。”
康知府冷笑,“你以为本官不想吗?可惜,梁茶叶商知道得太多了!他见过五皇子,五皇子被拘禁在府内的消息,天下人皆知,只要他透露出一丁半点,陛下不会为难五皇子,但是,本官这乌纱帽就别想要了,要是再被政敌落井下石,恐怕逃不过一个欺君之罪。”
徐客卿摇头,微笑,“非也!康知府知五皇子的身份,但,不代表梁茶叶商也知道。而且,你可以以此为借口,说是找人假扮某个皇子,糊弄梁茶叶商,试图查清案子真相,但是,却不想梁茶叶商为人狡诈,你非但没能查出来,还差点被勒索敲诈……只要运用得当,梁茶叶商就是您升迁的功绩之一,再者,您要是能搭上黄县令这条路子,那五皇子必定会对您另眼相看。”
康知府听到这番话,有些意动,“你说得对。”
徐客卿继续微笑着补充,“事不宜迟,不如让草民为您走一趟,现在就去云县,跟黄县令通风报信,告知他梁茶叶商的位置。”
康知府心中将徐客卿的话,想了好几圈,他又补充了几个提议,他与现在几个客卿,重新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增添了色彩,他这才满意地让徐客卿,快马前往云县。
徐客卿离开了凤翔府后,才敢长舒一口气,他已经年迈,骑快马,即使只是凤翔府到云县的距离,也够折腾掉他半条命。
但,这是苦肉计,只有他越是如此,才能越发逼真。
他倒想早些离开康知府,回乡下养老,但是,他知道得太多了,但凡他敢开口要走,康知府就会当场送他去西天。
他十分了解康知府的为人,所以,这些年,他就算病得起不来床,也得强撑着,参加康知府召集的会议,深怕失去利用价值,被一脚踹开。
云县县衙内。
波本是在确定梁茶叶商进了风月楼头牌娘子的房间,开始热身运动,才离开凤翔府回云县的。
他虽然离开了,但是,他一直命人在那里盯着,除了盯着梁茶叶商之外,还盯着康知府和五皇子。
不管,康知府与五皇子有没有涉案,这个情报,他都需要掌握在手中,传回京城,给他真正的主子。
波本将他在凤翔府见到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告知了黄县令。
黄县令得知梁茶叶商娶月七娘,竟然是要将月七娘进献给五皇子的时候,他只觉得相当离谱。
他见过许多罔顾人伦,毫无人性的案子,但是,他第一次见到,这种离谱操作的。
黄县令在心中想了一圈,“既然五皇子拒绝了梁茶叶商,那梁茶叶商势必会另找和月七娘同类型的小娘子,献给五皇子。不过,康知府恐怕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了。”
他现在也不能轻易上门去向康知府要人,否则, 康知府恐怕会以为自己一直安排眼线盯着他的行踪。
到时候,非但不能进一步调查案件,反而会打草惊蛇,甚至惹来康知府和五皇子的一致攻讦。
还没等黄县令想到怎么将梁茶叶商从凤翔府带走,云县县衙门外,就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徐客卿在云县县衙门口等衙役通传后,才被带入县衙。
徐客卿在县衙的茶室,见到了黄县令。
他一见到黄县令,就恭敬行礼,神态真诚恳切,言语之间情感充沛,“鄙人是康知府门下客卿,鄙人出身自临川徐氏旁支。鄙人听从康知府的指令,前来请黄县令助康知府一臂之力。”
黄县令闻言,微笑,“徐客卿,不必多礼,不知康知府有何吩咐?”
徐客卿言行举止礼仪到位,礼貌却不疏离,带着一股慈祥,“黄县令破案之名,人尽皆知,康知府也是十分赏识黄县令,常常自叹不如您的十分之一二,所以,康知府这次遇到了难题,立刻就想到,向您请教。”
他说着长叹一声,细细道来,“几个月前,康知府的爱妾叶氏,向康知府引荐了一个年轻人,那叶氏告诉康知府,这个年轻人姓梁,祖上是江南有名的茶叶商,后来他父亲这一支定居在商州,生意也一年不如一年,却不想,在这梁姓年轻人的手中,短短几年,重新攀上巅峰,积聚了大量的财富,令人不敢小觑,就是他有个毛病,十分惧内,娶了好几次亲,都没有遇到贤妻,全是妒妇,十分可惜可悲可叹。”
他见黄县令认真听他讲述,他也越发情真意切,“康知府心想,这也不是什么坏毛病,无伤大雅。黄县令,您也知道,这商州是京畿道经济最繁华的州县,康知府早就想要将凤翔府经营得像商州这样,繁华、富裕,让凤翔府的百姓也过上日日有鱼肉,家家温饱过冬。只是,苦于没有门路,所以,康知府一得知梁茶叶商之才,心喜非常,立刻就接见了他。”
“诶!却没想到,这,竟是一个有预谋的陷阱!”
徐客卿说到这里,一脸悲愤,就差站起来指着天破口大骂梁茶叶商了。
“康知府经过一番打探,发现了端倪,原来这梁茶叶商短短几年巨富,靠的不是高超的经商手段,而是拿捏住客商的把柄,敲诈勒索合作客商,将所有与之合作的客商全部都敲骨吸髓,吃干抹净了……更可怕的是,康知府没能查出来,梁茶叶商具体如何拿捏住这些客商把柄的。而梁茶叶商此番到凤翔府,也是有预谋地,想要拿捏住康知府,让康知府为他办事!”
徐客卿说到这里,已经愤怒到,当场站起来了。
在黄县令的温声安抚后,徐客卿才平心静气,继续讲述这个梁茶叶商如何使用阴毒计谋,引康知府上当。
他将所有的锅,都甩在梁茶叶商身上。
除了将康知府将整个事件中摘出来,又放大了情绪的描写之外,几乎句句为真,没有掺和任何虚假。
徐客卿说到关键之处,拍着大腿,一脸悲痛,“康知府看破了这梁茶叶商的险恶用心,决定要揭穿他的假面,但是,奈何此人,相当狡猾,康知府三翻四次地试探,都没能探出对方的底牌,这梁茶叶商就像是吸血水蛭,康知府被盯上了,甩不脱,也抓不住他的犯罪证据,只能虚与委蛇,梁茶叶商野心极大,要康知府引荐皇子王爷给他认识,康知府哪里能认识得了皇子王爷,无奈之下,康知府找人假扮了个王爷,引荐给他,想要将计就计,抓到他犯罪的关键证据。没想到,梁茶叶商竟然魔高一丈,早早就看破了康知府的打算……”
“现在梁茶叶商人在风月楼,正和风月楼头牌银华在一起……康知府希望黄县令帮忙想个办法,将这梁茶叶商,追拿归案!”
黄县令微笑看着徐客卿,温和道,“徐客卿好口才,本官也被你这字斟句酌所感动,不过,你方才说康知府怎么发现梁茶叶商是敲诈勒索客商的?”
这徐客卿的确是个人才,春秋笔法相当厉害!
关键点直接模糊过去,非关键地方就用大量情绪渲染,在文字的描述上,加了语气和肢体的描绘,说得相当动人心弦。
要是奥斯卡有说书帝这个奖项,徐客卿必能得一座小金人。
徐客卿没想黄县令会抓住这个点,来问,他虽然被问得有些措手不及,但是,他来的路上,已经将整个事件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地完善了许多变,现在回答起来,倒也相当从容。
他甚至在开口第一句,还先夸了一句,‘黄县令不愧是年轻俊才,慧眼如珠,一眼就发现了案件的关键点。’
然后才将康知府如何发现的过程,徐徐道来。
他长叹一口气,“康知府初见梁茶叶商,见他竟不像是商贾那样一身铜臭味,一身书生气,英俊如潘安,谈吐文雅,像是诗书礼仪之家培养出来的贵公子。梁茶叶商自言年幼时的志向是科考入朝为官,为民请命,奈何为了撑起家族,还清其父做生意欠下的巨债,只能弃文从商。康知府见他命途多舛,却不怨天尤人,甚至,将经商之道,发挥得淋漓尽致。康知府礼贤下士之名,想必黄县令您也知道,所以,康知府见梁茶叶商是个可造之才,十分爱惜,甚至,在梁茶叶商说娶不到贤妻,言语间,有落寞之意时,康知府动了想将庶女嫁给他的想法。”
他说到这里,流露出难以言喻的神色,“这梁茶叶商的高明之处就在这里,康知府明示了嫁女结亲的意愿之后,梁茶叶商直言他不过一介商贾,不敢高攀,还自降身份说他此生之愿就是娶个山野村姑,与村姑隐居山野,过神仙一样的生活。这令康知府更加高看他一眼,康知府更加不忍让他这样的商业奇才,落得个隐居山野的下场,更加坚定了要为他寻一房贤妻的想法。”
“康知府让他的妻子张氏帮忙张罗,寻找能与梁茶叶商相配的小娘子。这张氏,出身名门,她有个亲侄女,正好与梁茶叶商年纪相仿,张氏动了将侄女嫁给梁茶叶商的念头。张氏娘家,在张氏安排相看之前,先找人查了梁茶叶商的身家背景和旁人对梁茶叶商的印象,这一查,就查出了 一个大窟窿……正是因为如此,康知府才发现了端倪。”
徐客卿忍不住摇头叹气,“若非康知府这番惜才之心,恐怕现在康知府还被蒙在鼓里。”
黄县令,“哦,什么窟窿?”
徐客卿忍不住看了黄县令一眼,他说了这么多,黄县令每次都不好奇这些话语中,情绪饱满的点,总是直接事件节点……说他太理智,还是太无情?
徐客卿下意识喝了一口茶,压下内心的忐忑。
他回复道,“梁茶叶商近期有个新的合作商贾,来自江南,在凤翔府开了茶楼,但是,不知为何突然关了铺子,急匆匆要回江南,张氏娘家让人在港口拦住了这个商贾,带回府问话,这商贾原本不愿意说出实情,后来,在张氏娘家真心相待下,又得知张家想嫁女儿给梁茶叶“这商贾说那梁茶叶商并非良人,张家这样家风清正的好人家小娘子,最好和梁茶叶商断了联系,万万不可结亲。”
徐客卿特地用了如此多的词汇作为前情提要描绘,想要引得黄县令上钩,但是,黄县令仿若未闻,这令他感到十分挫败。
徐客卿,“原来这位来自江南的商贾,喜欢孕妇谈天说地,梁茶叶商与他合作时,说是有个有孕的寡妇,想要介绍给他认识,江南商贾去了才知道,原来那孕妇是梁茶叶商的第六任继室。”
“这位江南商贾,也不是什么好色之徒,他喜欢孕妇谈天说地,是因为他妻子生产时,他在外经商,等他赶回家之后,妻子难产一尸两命,他从此就有了这个毛病,喜欢和孕妇聊天,关怀孕妇……所以,他在梁家见到梁茶叶商所说的‘有孕寡妇’时,见对方瘦骨如柴,心生怜惜,才进房中与之交谈了几句,却不想,房门被梁茶叶商锁住了,他不得不在房内和那孕妇一起过夜,梁茶叶商以此要挟他,要是他不从,梁茶叶商就要去告官,说他奸淫人妇。”
徐客卿说到这里,满脸都是对梁茶叶商的鄙夷和嫌弃,“黄县令,正是因为如此,康知府得知此消息后大惊失色,才开始安排人暗中调查梁茶叶商,这一查,不得了,所有和梁茶叶商合作过的商贾,不是失踪了,就是破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