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敏抒曾经跟何心表达过对昆明四季如春气候的喜爱之情,她说南洋的天气不像昆明四季如春,南洋只分旱季和雨季。
但是雨季和旱季的边界也已经开始模糊不清,旱季也可以说下雨就下雨,天空忽然一黑,狂风把芭蕉叶吹得像幺蛾子一样扑腾,天就像小便失禁一样往下掉水。
所以老天喜怒无常,阴晴不定。
现在蓝天洗练,何心心里大雨滂沱。
老丁把车停好,没有说话,走到何心这一边来给她开门。
据说爸爸还是个小贩的时候,丁叔叔就跟着爸爸打工了,几十年兢兢业业。爸爸给他单独买过一些人寿保险的,公司里车况还行的旧车也配给他用,费用公司出,现在给他用的是一台十年车龄的老a6。
他们这样的小企业,需要老丁这种忠心耿耿但又安于现状的老员工,何心也很喜欢他,但是两个哥哥对他没什么好脸色,暗地里说他混日子不干事,也没有职位,更没有人脉,公司里由他不多,没他不少。
何心听到过一些风言风语,还私底下安慰老丁说,“丁叔叔不要听那些人乱讲,我爸爸不是那样的人。”
商务车的侧滑门在滴滴声中缓缓打开了,她不知怎的就想起来这回事来,同时想起来的还有借给丽江朋友的那三十万,过期了,还没收回来。
生活的锤击还只是在她耳旁敲了一个响,她就已经是蒙圈的状态了。
老丁说,“三老板,到家了。”
何心回过神来,“哦,好。”
她下车时候,那依赖心理又作祟,走出去不到两步又问老丁,“丁叔叔,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吧?”
老丁说,“那笔两千万的贷款被银行抽贷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看透世事,何心瞬间就踏实了许多,说了一声“知道了”便进去了。
老丁看着何心的背影叹了口气,他倒不仅仅是因为自己后半生已经无忧无虑而显得心平气和,这些年何老板也经历过一些惊心动魄的时刻,他知道这是人家家里内斗,并不是这个切花经销公司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
……
何心家里,两个姑姑、三个伯伯、父母还有两个哥哥都在,爸妈脸色难看,两个哥哥神情严肃,但是是装出来的。
一行人就等着她回来。
她一进门,九双眼睛就盯着她,令她汗毛倒立,好不容易踏实了一点儿的心又忐忑起来。
爸爸说,“老三,坐。”
“好……”
沙发上似乎已经没有了什么位置,她只好搬了一个软板凳坐下。
屋里开了空调,中央空调的一丝凉风吹着会客厅的中间,何父又点燃了一支烟。
众人没说话,等着他抽烟。
何心看着他抽烟的样子很心疼,他抽一口,那烟头的火焰就红亮着烧起来,白色的烟卷很快就少了一截,刺鼻的青色烟雾就从他的鼻孔里喷出来。
掸掉烟灰,燃烧着的烟头仍然是尖的,因为抽太急,烟卷中心还来不及燃烧……
少顷,大哥开口了,“爸爸,我看那个冷库是保不住了。”
那是他们家最大的固定资产,前前后后投资了近一个亿,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一种实力的象征。
现在资金链断裂,银行的钱必须马上还,销售款短期回不来。世上当然有的是钱可以借,但是何心知道,大笔贷款是人情世故。
银行不借只有一个原因,不借比借赚得更多,当然不一定是银行赚,也可以是经手的人赚。
很快何心也收到了几条消息,是她手里的供应商要求现款才发货。
到这时,她还是没有想到这是爸爸的亲姐亲哥和亲儿子合伙做的事情。
但爸妈倒是很清楚这一点。
何母问何心,“你刚刚收到的什么消息?”
何心迟疑了一会儿才说,“供应商不给我发货了,要结清了以前的款,还要付了后续的货款才发货,不过我的客户那边不急,还能压一两天。”
何母随意问了一声,“一共多少钱?”
“六十多万。”
她“哦”了一声说,“不多。”
屋子里可怕的沉默又持续了一会儿,爸爸才开口,“老三的客户不错,不能丢了,都是回款很好的。”
二哥说,“爸爸,现在我们要说的是那两千万怎么办的事情。”
熟悉的银行不给钱,现在就算去贵州,或者去四川找其他的银行,两千万的款,没有中间人,人家也要走流程的。
远水解不了近渴。
何父看了看两个儿子,又看了看自己的姐姐和哥哥们,冷笑了一声说,“怎么办?你们问我?”
管钱的四姑说,“老幺,公司是你的,不问你问谁呢?”
“好,卖!卖嘛!”何父的声音忽然提高了许多,“说抽贷就抽贷,这都是小事,刚刚出事,刘家就来人说要买那个冷库,当我是三岁小孩吗?这都看不出来?”
“爸爸,”二哥说,“我们坐在这儿是想办法,你发什么脾气?”
何心谨慎地又看了一圈众人,脑子里发懵的状态慢慢恢复,最后从妈妈的眼神里,领会到了这场家庭会议的根本所在。
她说,“如果资金出了问题,我们应该到外面去筹钱才是啊。”
“筹钱?”大哥说,“老三你觉得很容易吗?是两千万,不是上次你小打小闹的十几万块钱。公司现在账上连两百万都没有,你拿钱出来吗?”
“可是……”何心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争辩道,“不出去找,怎么有钱?公司的资产有一亿多,不至于两千万都贷不到了吧?”
大伯说,“还真就是贷不到了。”
“行了大哥,”爸爸发出一声断喝,“我现在喊你一声哥,今天出了这个门,我就没有你这几个亲哥,也没有你们这几个亲姐。”
“你怎么这样说话?”
“别人家里怎么就那么团结,我这几年赚了点钱,对你们不好吗?巴不得把我这个公司搞垮是吧……”
屋子里吵了起来,反倒是两个哥哥似笑非笑,冷静异常。
妈妈冷冷地走过来说对她说,“走,我们出去说。”
何心“哦”了一声,点点头又站起来,跟着妈妈出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