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来上海出差，和上次去昆明玩一样，木晨曦、五车老哥和沈时玖三个男的开了一个三人间。
    何心和小满两个女的住了一间双人套房。
    大家对于少爷和大小姐的事情已经习以为常了，也是一种心照不宣。
    何心洗了澡，换了身睡衣出来，看见小满坐在床边上打视频电话。
    小满看到她就摆了摆手，又指着床边上架着的手机说，“你不要过来，这儿开着视频的。”
    何心笑笑，问道，“警察哥啊？”
    小满点了点头。
    于是何心自己缩被窝里看小说去了。
    小满把垃圾桶放在床边，一只脚踩在床沿边上剪着指甲，“刚刚说到哪儿了？”
    视频那头的徐然说，“刚刚说到你们见了大佬。”
    小满“哦”了一声，推了一下眼镜，仍旧埋着头专注修剪着自己的脚趾甲，她没有什么表情，显得很平常，“见完林总之后感觉像是打了鸡血一样。”
    那边的徐然沉默了半天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小满瞥了一眼手机，又平平常常地问，“你怎么不说话？”
    “没什么，”徐然说，“好了，你们也该休息了，再见。”
    小满这才放下指甲刀，拿过手机对着屏幕微笑了一下，“你的泡面差不多熟了。”
    “再泡一会儿，”徐然说，“我喜欢吃软一点的。”
    “我喜欢吃硬一点儿的泡面，”小满说，“两分钟，不能再多。”
    “可能你们程序员都是习惯于争分夺秒，把时间都计算得很精确。”
    电话那头的警察哥一身警服坐在派出所里，这天晚上他值夜班，小满笑道，“可能是图方便的次数多了，于是就形成习惯了吧。希望今天晚上你不要出警。”
    徐然也笑了笑说，“希望如此。我从警校毕业之后就从来没喜欢过出警，恶心事太多。”
    “那你毒抗挺高啊。”
    “恶心只能往肚里咽，”他轻描淡写地笑笑，“只能这样。”
    话音刚落，他肩膀上的对讲机响了，小满听见了。
    “徐然，白鹤路172号，金玉小区3栋，你带俩辅警去看看。报警人说有个女的在喊救命。”
    小满笑了，觉得自己真是个乌鸦嘴。
    “你快去吧，注意安全。”
    徐然先没有回她的话，按着对讲机说了一声“收到”，然后才跟小满道别。
    小满看着他站起来，并且主动关了视频。
    她把手机扔到了一边去，低头把自己的脚趾甲检查了一番，发现大拇指还没有修圆，就用指甲刀又修了一下。
    何心从被窝里转过脸来对着她笑，“满姐，当警嫂的感觉怎么样？”
    “心心好八卦，”小满笑了一声，“其实没啥感觉，就是他有工作，我也有工作，见面没啥话说，不见又想。”
    “这样啊……”
    何心若有所思沉默了一会儿，觉得这种相处模式和她自己心里想象的爱情相去甚远。
    她和九在一起的时候，是免不了去聊很多花前月下的是事情的，也不是那种腻歪的你侬我侬，就是想要“美”。
    她不是范老姐和敏敏那样，说到“美”，除了会形容还会分析，她就只会找点其中的感觉，但是九又时常向她表白说喜欢她。她问他喜欢哪一点，他说就是喜欢那多愁善感又温柔似水。
    有一回她忽然好像悟到一点什么，或许九就是喜欢她对他的佩服。
    【……沉重的白色巨轮缓缓从更白的连绵尖顶上开过，你在花田里远望，透过如洗湛蓝的背后，分明看见星海，于是终于和那巨轮一起航向世界的尽头，消逝于雪山。花还是花，你还是你。在春天里等待春天，等待四季回唱的完结……】
    每次想到他的空灵，就觉得俗气的生活又有了新的颜色。
    小满看何心若有所思感叹了一声之后又不说话，心里明白其实大小姐和少爷跟自己这样普通家庭长大的孩子终究来自两个不一样的世界。
    她心里想到徐然平时兢兢业业工作时候的样子，还有处理事情时的那个圆滑狡黠，就觉得这个人挺有趣，一起随便说点无聊话，聊聊柴米油盐酱醋茶也会觉得很有趣。
    小满自己笑了一下自己，程序媛其实也是蛮枯燥的一个人。
    确实枯燥，她琢磨事情的时候，也是那种——
    【回家路上买两斤苹果，如果看到西瓜，就买一个，于是因为看到了西瓜，所以最后买了一个苹果回家的人。】
    人和人之间的悲欢并不相通，但不妨碍做朋友。
    片刻，何心说，“平平淡淡挺好的。”
    小满笑着说，“像我这种程序媛，要是找个很空灵的人，那我可受不了。”她所指当然是少爷。
    何心说，“是呢。”
    何心不敢说话了，“我看书了哈。”
    “好嘞，”小满说，“我也水一会儿群。”
    何心疑神疑鬼，害怕小满生气。
    小满全然不在意这些，她当何心是崔莺莺、是黛玉，是个好玩的二代。
    她顺手给徐然发了条文字消息，【处理好了吗？】
    徐然很快回复了她，【好了。】
    【咋回事啊？我本来还有点担心，但是看你四平八稳，又估计没有什么大事。】
    徐然又回，【两口子打架，邻居报警的，不是第一次了。没得辙，我们说行拘男的两天，女的又哭爹喊娘不干，现在没事了。】
    小满说，【干你们这行，世态炎凉见得还是挺多的么？】
    【反正，也就那样吧。】
    小满看着手机，他这个“也就那样”看起来，总还是令人感觉到十分的无奈。
    世上哪儿来的那么多英雄主义，还不是一堆平平凡凡的普通人在修修补补……
    她畅想起以后，她有空她做饭，警察哥有空警察哥做饭，然后有那么一两个娃，她的娃得是什么样？想着想着，想远了，就又把思绪收了回来。
    ……
    展会最后一天，他们带去的典藏版游戏也卖得差不多了，几个人稍微算了一下账，两个游戏的典藏版加起来大概亏了五千块钱。
    参加展会拿了一波知名度，几个人又收到了一些采访邀请。
    玩家群里这几天也挺活跃的，除了讨论游戏的，就是来买典藏版的玩家朋友在群里秀合影和签名。
    【木木镇我玩了六十多个小时，这个价钱真的好良心，还会有dlc更新吗？】
    【木大说没有了，当然群里有大佬做了一些故事mod，这其实是一个种田故事游戏，有点养成解谜类游戏的味道。】
    【没有dlc好可惜。】
    【不可惜，体验别的故事呀。也挺好玩的，这个编辑器才是真的良心，还附带mod说明书，简直了。四十块钱不到的游戏，还要啥自行车啊。】
    【我们在cj看到新作的概念设计了，虽然还没有放出来，但是感觉新作的内容会厚实很多。是九九大触的世界观。】
    【那是个什么类型？】
    【殖民地、生存、建造、故事生成器、模拟……】
    【会不会发抢鲜体验版？】
    【他们说很有可能会先发抢先体验版的。】
    【期待ing……】
    五车老哥看了群聊消息，拍了拍沈时玖的肩膀，“大佬，加油。”
    沈时玖坐在一边，轻薄本就放在膝盖上，一边飞速按着键盘一边说，“别加油了，在写了，在写了，容我想一想。”
    他想了一会儿，抬头问道，“大哥，你说如果一个家庭，父亲有一个人格，母亲有一个人格，然后他们的孩子在森林小镇里出生长大，会不会形成自己的人格？”
    “你没玩过《王国风云》、《模拟人生》吗？当然会。”
    沈时玖说，“玩过，但是《王国风云》会有事件要玩家选，《模拟人生》的遗传系统太简单了，而且那游戏又没有什么文本。”
    这时，木晨曦走了过来，“你想做那种完全由ai自己在游戏里不断成长完善的人格特征？”
    “对啊。”
    木晨曦、李佑宣和杨小满互相对视了一眼，都皱了皱眉。
    “怎么？实现不了？”
    “不是，”木晨曦说，“你负责想，我们负责实现，不要有后顾之忧……”
    “好……”
    他又埋头开始写了。
    不得不说，在写东西这方面，少爷一旦进入心流状态，那真是一路火花带闪电，键盘冒火星子，比木晨曦都猛……
    原以为第一年的cj会这样平淡又圆满地收官，不过临到下午，不巧却碰见一位“老朋友”路过他们的展台。
    萤石带着五个showgirl路过的时候，不巧正好和他们撞见。
    小满首先就没好脸色给他，留了个鄙夷又傲慢的眼神就走开了。
    按说当初《临安打工人模拟器》还有现在的《临安破烂客栈模拟器》跟他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唐立养着一个游戏up主做他的嘴替。
    经常会有一些标题非常吸引眼球，观点非常尖锐的视频更新出来，粉丝也不少，十好几万，粉丝只把这位up主当独立游戏圈的大佬，不过这位“大佬”做的都是唐立公司给的文案。
    对于国内独立游戏，正向的肯定几乎没有，抓问题抨击倒是非常积极，属于是建设性的观点一个没有，破坏性的情绪输出溢出屏幕。
    小满那两个游戏，当然也被那个号黑过。
    他就比当时买水军攻击敏敏的那个汪耀光高级很多……
    当然后来，黑《破烂客栈模拟器》的那条视频，因为发行商腿粗，他们就删掉了，但是对《木木镇》，他还是非常鸡贼地上了一条视频，黑人家抄星露谷画虎不成反类犬，视频挂了两天收了一波流量之后主动删除了，他们自己不解释，让他们的粉丝自己发挥想象力。
    唐立这个人聪明，他们几个人是达成共识了的，但是聪明从来不用在正道上。
    很典型的精致利己者。
    对此，中文系硕士范婕老姐评论道——
    “这种小布尔乔亚骨子里只想依附于权贵的资产阶级、官僚阶级，为此不惜当狗，并且回头以最大的恶毒对待同样的穷苦人，还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告诉穷苦人，人性即是如此，这样他们才能在中间充当有骨头啃的狗腿子。但是实际上资产阶级从来都不会看上这种人。比如长期病怏怏的巨富公子哥儿、马塞尔普鲁斯特在《追忆似水年华》中提到这类人，也只会可有可无地提一句‘他们就是那种小布尔乔亚’……”
    九九专心致志地在写文本，没有注意到外面的情况。
    木晨曦看到萤石走过来，皱了皱眉，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心想这人到独立游戏展区来做什么？
    五车老哥人厚道，跟他打了一个招呼。
    唐立声音尖细难听，“你们这展台不错嘛。”
    五车正要答话，木晨曦抢了一嘴，“请问有何贵干？”
    唐立抬起头似笑非笑，“路过你们这儿，不行吗？”
    “行。”
    五车拉了一下木晨曦，然后跟唐立说，“看你也忙，回头再聊呗。”
    “你们再接再厉。”唐立说，“希望你们的第三款爆火。”
    于情，他们应该说一声谢谢。
    但木晨曦知道他这是反话，他便回敬道，“也祝你的发行公司享誉中外。”
    这就是阴阳他的发行公司两头坑。唐立的脸颤了一下，不多言语，回头跟那几个showgirl的领班说了一声“走”，带着五个长腿妹子朝远处的手游展区走去了。
    木晨曦看看五车，五车也看看木晨曦。
    片刻，五车笑了一声，“他绕路从我们这儿路过。”
    “祝他做发行早日倒闭。”
    五车笑了笑，“倒闭，对他来说可能难哦。”
    木晨曦也笑笑，“怎么的？”
    五车稳稳地，似笑非笑地说，“这年头，不管是to b，还是to c，都不如to sb vc。”
    大哥话音一落，两人皆是大笑。
    不管是面向商务端赚钱，还是面向消费端赚钱，都不如骗风投的钱来得快。
    “哈哈哈，笑死，”木晨曦说，“某搜索巨头合股造车，被ceo骗了几十亿，汽车滞销卖不出去，快来救救资本家。”
    不坑穷人是美德，但是唐立这厮，穷人有钱人一起坑……
    不过，前路漫漫，理他作甚呢？
    他还是有羞耻之心的，被木晨曦暗暗呛了句“发行做得像屎”，心里还是会无能狂怒的。
    道不同，不相为谋，勿自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