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对方无应答
作者:宣南   一叶扁舟寄余生最新章节     
    十年一觉醒来之后,虽然并没有全然忘记昨夜和于小舟的对话,但她也只能装作什么都不记得。
    她又恢复了清醒,退回到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当中。
    小舟真想立马飞到平城,可是他还有满满的戏。
    他辗转难眠,看着天色一点点亮起来。
    虽然他记得十年那几句真情吐露的话,但他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而电影的拍摄的确也占用了他绝大多数的时间和精力,他也只能这样拖着,时不时给十年发些消息,只是没有再提起那个晚上。
    十年还像从前一样,偶尔回复几句。
    孟子昂回了加拿大,好像真的决定要放下了,不再联系十年。
    日子一天一天逝去,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有些艰难。
    谨华军训累得不行,每日呼天抢地的,说比干农活还累,而且食堂吃饭像领救济粮一样,好吃的窗口前面那队伍长得看不到头。
    谢保德说李春艳整日整夜都躺在床上,他每天带她去卫生所输液。十年问了黎思丽,最后让谢保德带着李春艳去住院了。
    虽然已经治不好病了,但至少可以不那么痛苦。
    好不容易到了9月,刚过教师节,微信里久未联系的大学班长谢云葵突然找到了十年。
    “十年,在吗?”
    十年看见消息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她和谢云葵很久没联系了。
    谢云葵当年考了平大的研究生,看她朋友圈,硕士毕业后应该就留校工作了。
    十年回复道:“在的。”
    谢云葵很快回复道:“夏老师去世了。”
    “什么?”十年的心跳漏了一拍,夏老师是她辅导员,她又打到,“你方便接电话吗?”
    她刚发送过去,班长就打了语音过来。
    谢云葵说夏老师一直都有抑郁症,也一直在服药。去了美国之后情况变严重了,还入院做过治疗,最后放弃读博回了国。
    她妈妈陪着她在全国各地散心,也看着她渐渐变得开朗起来,大家都以为她走出了抑郁的阴霾。
    谁知道回到湖北老家没多久,她就留下遗书上吊自杀了。
    谢云葵这次是偶然在同事的谈话中听到的消息。
    “我想起你以前和夏老师挺好的,想问问你要不要一起去湖北参加告别会。”
    “好的,我们什么时间出发?”
    “明天出发吧,后天早上的告别会。”
    “行。你买哪趟车告诉我,我们坐一趟车吧。”
    “好的,我等会发你。”
    通完电话,十年在阳台上发了很久的呆。
    九月的平城,已经没有了闷热,一阵风吹过来甚至有了些凉意,十年脑海里走马灯般地闪过夏老师的种种。
    她看着是那么开朗一个人,总是温柔地和所有人说话,而对十年更是十分关心。
    十年坐在漾漾放在阳台的小马扎上,把头埋进了膝盖里。
    她脑子乱糟糟的,那些她看过的书,她脑子里的知识,在这一刻都不能给她安慰。
    十年想起最后一次见她,是研一那年的教师节,十年回到平大给她送了一束花,夏老师还请她在食堂吃了顿饭。
    那时她开心地说起要去美国留学的事,说起对未来的规划,眼神里满是憧憬。
    这样的她,原来一直深受抑郁症的困扰。
    十年觉得胸口堵得慌,想大哭一场,却只觉得眼睛干干的。
    她抬起头来,一阵风吹过她的眼睛,凉凉的,还是没有一滴泪。
    那一刻,她想到了于小舟,想到他温暖的笑容,想到他宽厚的肩膀……
    手机屏幕亮了,是小舟发来的消息。
    十年怔怔地看着手机提示,屏幕灭了又亮,亮了又灭,她揉了揉太阳穴,点开一看是一张张海边晚霞的照片。
    没一会,他又发来信息说:“我想好要什么生日礼物了。”
    十年躬着腰,手肘撑在膝盖上,回复道:“你说。”
    “过几天我回平城,陪我吃顿饭吧。”
    “具体什么时候?”
    “后天吧。”
    “后天可能不行,我不在平城。”
    十年消息刚发送成功,手机就响了,是于小舟。
    十年直起腰,清了清嗓子,背靠在墙上,这才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小舟低落的声音,还夹杂着海风和嘈杂的人声,他应该还在海边。
    “是我,于小舟。”
    “我知道。”
    “后天你不在平城吗?”
    “嗯。”
    “你要去哪开会吗?”
    听到小舟的声音,十年觉得疲惫的心灵得到了一丝放松,她的难受也得到了安慰。
    原来书里给不了的安慰,小舟可以。
    她靠在阳台的墙上,缓缓说:“我本科辅导员去世了,我去湖北参加她的告别会。”
    小舟愣住了,周围的声音太嘈杂,他竟没有一开始就察觉她语气中的低落。
    小舟忙从人群中离去,爬上不远处的礁石,说:“对不起,你别……别太难过。那我们下次再约。”
    “嗯,下次再约。”
    小舟坐在海边的礁石上,看着落日一点点消失在天边,两人都没有沉默太久,但各怀着心事,时间也就被拉长了。
    海浪轻轻拍打着礁石,小舟咽了咽口水,开口道:“平城现在天气好吗?”
    “还好,秋高气爽,挺舒服的时节。”
    “吃饭的时候,我可以顺道约你去看红叶吗?就当是明年的生日礼物。”
    十年坐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宿舍门口那棵梧桐树的冠顶,立秋过后,梧桐叶子就开始落了,到现在还没有落尽。
    “小舟,为什么你不放弃?或者换个问法,我得怎么做,你才会放弃?”
    小舟叹了口气,说:“那晚你说的话我都还记得,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我没想过放弃。你说,如果我一直坚持下去,你会被我捂热吗?”
    “小舟,我说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你人了,原来一个人跑这来了。”
    十年听见电话那头传来方铠的声音。
    小舟和方铠摇了摇自己的的手机,方铠了然,小声说:“那我在那边等你。”
    小舟对方铠点点头,又转头看着天边的晚霞,对十年说:“刚刚是方铠,今天收工早,他拉着我一起来看日落。那边人很多,有些吵,我就走过来一边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小舟,我不知道。”
    “没事,我感觉你已经被我捂热了一点。如果是之前,你一定会说‘于小舟,你再这样说我们就别再聊了’。”
    十年轻轻笑了笑,说:“小舟,我不知道怎样面对你。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意,我不能在这种情况下还妄想着和你做普通朋友,这样太自私了,也只会伤害你更深。或许一开始,我就不够果决,才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唉,我刚说捂热了你一点,你就又开始这样说话了?叶十年,你越这样我就越知道,其实你心里有我。所以,你为什么不能接受我?我们不能试一试吗?或许我们可以相处得很愉快呢?”
    “小舟,那晚上我好像和你说过,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你胡说,我们明明生活在同一个地球。”
    十年笑了,虽然小舟看不见,但她很快就咬住下嘴唇止住了笑意,说:“小舟,你会遇见更适合你的女孩。”
    小舟跳下礁石,拍了拍屁股上的灰,闷闷地说:“好啦好啦,我自己想和谁共度一生我自己知道,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也不该总想着做我的老师,教我该怎么办。有这时间,你不如教教我该怎么才能打动你,或者说服自己来接受我。不说这了,国庆节你有时间吗?国庆节我抽时间回一趟平城,你履行你的承诺吧。”
    “行。”
    “那你去湖北路上小心。”
    “嗯,谢谢。”
    “具体时间定下来后我发给你。”
    “好。”
    “那先这样吧,再见。”
    “再见。”
    那天晚上,十年在半梦半醒间看见了小舟,他给她打电话,说叶十年我在你宿舍楼下。
    十年从梦中醒来,天才微微亮,漾漾翻了个身发出一声舒服的呢喃,还沉入在梦乡当中。
    十年拿起手机,于小舟什么消息都没有再给她发,那一瞬间她很失落。
    她睡意全无,蹑手蹑脚地爬下床,打开台灯看起了书。
    漾漾起床的时候,十年趴在桌子上眯了一会,饶是知道十年学习刻苦,漾漾还是吓了一跳,以前她总不至于熬通宵的。
    她轻手轻脚地想给十年披了件外套,十年却还是醒了,冲她笑了笑。
    漾漾不好意思地说:“吵醒你了。”
    十年摇摇头,轻轻打了个哈欠,看了看时间说:“没,只是闭目养会神。”
    “我记得我睡觉的时候,你好像已经睡着了?”
    “嗯,我睡了,只是醒来有些早。”
    漾漾欲言又止了好半天,终于说:“十年,写不出论文没关系的,三年没法毕业没关系,大不了读四年嘛,我都已经做好读五年的准备了。你看我,该吃吃该喝喝,遇事不往心里搁。”
    十年笑了笑,说:“漾漾,我没事。可能是有些焦虑,但还能应对。我今天得去一趟湖北,明天回来。”
    “去湖北?”
    “嗯,去参加本科辅导员的告别会。”
    漾漾一把抱住十年,十年从前不太喜欢这种亲密,但这一刻她感到了温暖,却莫名地又想到了于小舟。
    漾漾抱了好一会十年才放开,温柔地看着她的眼睛说:“节哀。你一个人去吗?”
    “还有本科的班长,我们在高铁站见面。”
    “路上小心,到了给我发信息。”
    “嗯,好。”
    十年和谢云葵在高铁站碰了面,两人多年未见,一见面连大大咧咧的谢云葵都有些拘谨。
    两人得先到武汉,再转车去恩施,几乎一天都得耗在车上。
    离发车还有好一会,两人找了位置坐下,谢云葵这才有些放开,问道:“你快毕业了吧?”
    “我毕业论文还没写呢。”
    云葵笑了笑说:“凭你的实力,肯定没问题。你发的那些论文,我都看过,不得不承认,我这辈子都写不出这样的文章。”
    “班长,你谦虚了。”十年低头咬了咬嘴唇,隔了会才抬头看着云葵,问道,“你最近还好吗?”
    云葵笑了笑,说:“工作嘛,哪有什么好不好的,案牍劳形,虚度光阴。”
    十年笑了笑,看着车站里川流不息的人群,问:“还有其他同学去吗?”
    “你还记得曾鹏吧?他在武汉,等会我们在武汉碰面。”
    “嗯。”
    “你怎么好像不惊讶?”
    十年疑惑地说:“嗯?”
    “你难道不知道我大学的时候和他谈过恋爱吗?”云葵笑了笑,“他去年已经结婚了。”
    十年仔细想了想,她真的对他们俩的恋爱没什么印象,她对这些事情并不敏感,而且她那时候除了学习,就只有孟子昂。
    “不过也是,那时候你除了上课,基本都不和我们呆在一起,你和我们,可能还没孟子昂和我们熟悉。”云葵说完才觉得自己嘴快,抱歉地打量十年,没从她表情上看出什么异样。
    云葵见她不说话,又把话题引到了自己身上,说:“我还以为我们两个人当年谈恋爱谈得轰轰烈烈全校皆知呢。”
    十年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闹着要跳楼那个是你吗?”
    云葵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好一会才停下来,说:“是我啊。”
    “我记得那天我去夏老师办公室交材料,刚到呢她就急匆匆往外走,办公室里的老师都跟着走了。我也没在意,把东西放她桌上就去图书馆了。”
    “就在咱宿舍那栋楼上。其实那时我也没想跳,就是想吓唬吓唬曾鹏,可是真的站在那里,看着曾鹏已经不爱我了的那眼神,我又觉得不如一了百了算了。当时夏老师劝了我好久……”云葵长舒了一口气,继续说,“不说这个了,说起来丢人。不过后来我和曾鹏还成了好朋友,也挺奇怪的。刚开始他和我说不谈恋爱还可以做朋友,我觉得什么男的啊,这么大脸。但是等我也不爱了之后感觉做朋友也挺不错的。”
    十年又走神了,想到了于小舟。
    “怎么了?看你若有所思的样子?”
    云葵打断了十年的想象,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着云葵说:“没,就是想起以前没少给夏老师添麻烦。”
    “对啊,我现在想起来都后悔,让她为我担心那么久。你怎么样呢?我都不敢问你,但其实还挺好奇的,你这几年都没谈恋爱?和孟子昂也没联系了?”
    十年低头笑了笑,她这些年不爱见老同学,就是知道绕不开孟子昂这个人。
    “前不久刚见了面,一起吃了顿饭。”
    “旧情复燃了?”
    十年摇摇头,说:“没。”
    云葵点点头,说:“的确,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破镜重圆。我现在啊,谈过几次恋爱之后也腻了,觉得男人都差不多,还不如一个人来得自由自在的。”
    “嗯,这倒也是。”
    两人在武汉和曾鹏碰了头,远远地看着曾鹏向她们招手,十年差点没认出他来。
    云葵低声和她说:“是不是胖了很多?没想到身在中部,自己先中部崛起了。孟子昂发福了没?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帅?”
    十年被她问得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谁知道云葵笑了说:“看你表情我就知道了,孟子昂肯定还是和从前一样帅。唉,可惜了,我这辈子可能都谈不上这样的帅哥了。”
    十年被她惹笑了,她实在是有些羡慕云葵的精神状态。
    如果她像云葵这样,她和于小舟……
    完了,十年觉得自己完了,她怎么开始频繁想起于小舟了!
    在告别会上,十年见到了夏老师的妈妈,她满头银发,但精神看起来还好。
    她在告别会上读了女儿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封信。
    她数度哽咽,但极力平静地读完那封信,直到最后才低头擦了眼泪。
    云葵早已扑在十年怀里哭得天昏地暗,而十年只是默默流泪。
    临别的时候,夏妈妈叫住了十年,她慈爱地看着她,温柔地握起她的手,说:“十年,小夏一直觉得对不起你,她不是故意不回你消息的,只是她真的,真的太累了。你不要怪她。”
    十年一股泪又掉了下来,她忙擦干净,云葵上前扶住她,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
    十年觉得心里痛极了。
    不信神灵的她知道,她和夏老师之间永远无法再重逢了。
    从告别会出来,他们仨直接去了车站,十年没什么胃口,就一个人坐在候车室里,云葵和曾鹏去吃饭了。
    十年好几天没休息好,正想闭目养会神,手机就响了,是谢保德打来的电话。
    那头就传来他哽咽的声音:“十年,她走了。”
    十年的心变得木木的、钝钝的,她把脸埋进自己的的手掌心,一颗心茫茫然地悬着。
    电话那头,谢保德还在说:“她说这么远,让你不要回来了,到时候我把她的骨灰送回她老家就行。”
    她好累啊,整个人像被抽干了力气。
    她好像又回到了十二岁那年,她又看见了那血淋淋的一幕。
    她还想起李春艳离开塘村的那一天,那时她还那么年轻、健康。
    “舅,我给你转点钱,你拿去给她妈妈吧。”
    谢保德顿了顿说:“我手上还有钱,你的钱自己留着花。”
    “我等会转到你卡上。”
    挂了电话,十年走去洗手间洗了把冷水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变得很老、很老,老得就快要入土了。
    如果此时此刻,她真的要死了,那么她的遗憾会是什么呢?
    她拿出手机,在最近通话里找到了于小舟的名字,拨了过去。
    她想把选择权交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