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假期第一天，小舟睡了一个饱觉，季铭已经连夜飞去了西北，家里就他一个人。他窝在沙发上，在网上搜了谱，又拿出了吉他，录了好几遍才总算满意，把自己弹唱的视频发给了十年。
    小舟一边看书一边等十年回信，等他睡醒一个午觉，十年还没回他信息，他就有些坐不住了，简单收拾了东西，拿了头盔出门。
    到了学校，他一时不知道该去图书馆还是宿舍找她，就在学校门口给她打了电话，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
    “叶老师，我好像迷路了。”
    “啊？”
    “我在你们学校门口，找不到你在哪。”
    “于小舟……”
    “我饿了，没吃午饭。”
    “我还在忙。”
    “那我等你。”
    十年还在思考用哪个词能更好地表达巴尔特的观点，她觉得自己就快要想到了，她的思路不能再被打断，只得匆匆说：“你先到宿舍门口的咖啡馆等我吧，我可能还得差不多一个小时。”
    “好。”
    十年把手机一放，她终于想到了那个词，很有成就感地继续写会议报告了。四十多分钟后，她终于写完，想起了于小舟还在等她，她这才有些慌乱。她觉得自己这脑子实在有些软弱和糊涂，怎么就答应了他，她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不能在写论文、看书或者忙其他事的同时和于小舟对话，不然非得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十年简单地收拾了东西，又拿起放在床上的mp3，这才出了门。
    “你在哪呢？”她拨通了小舟的电话。
    “你忙完了？”小舟看了看时间，刚好一个小时，她果然很守时。
    “嗯，我到宿舍门口了。”
    “你要不要喝点什么？”
    “不用了，谢谢。”
    “那你在宿舍门口等我，我这就过来。”
    挂了电话，十年打开微信，这才看见小舟给她发的视频，她看得入迷，没有注意到小舟已经骑着车过来了，而他也没有打断她。等十年终于听完那首歌，她才抬起头来，嘴角噙着的一缕笑在看见小舟后也藏了起来。
    “你来了。”这一次她抢先拿过头盔，自己戴好，小舟被她这一行为逗得发笑。
    大多数时候，十年待小舟，就像老师对待学生一样，得体、礼貌又显出距离，所以他格外珍惜她的那些慌乱、紧张和手足无措，或者偶尔的失态。他用他那可怜的叙事学、符号学以及人类的本能和对爱情的无限渴望，积极地分析她的这些不自然和窘迫，然后欣喜地得出一个结论，她对他也有爱意，或许现在还少得可怜，但他相信总有一天能等到它长大。
    “你饿吗？”小舟问。
    “还好。”
    “那我们去吃台湾小馆？”
    “你不是说饿了吗？那里会不会太远了。”
    “你在关心我吗？”
    “啊？”
    “那就去那了哦。”
    “好。”
    等红绿灯的时候，十年把mp3递给他，耳机线缠得整整齐齐的。
    “你先拿着吧，最近训练量大，我也没什么时间听了。”
    “谢谢，但是……”
    “你就拿着吧，不经常使用会坏的。”
    绿灯亮了，他启动了车子，十年只好收好，轻声说：“好吧，那等你用的时候告诉我。”
    “好的。”小舟笑着说。
    两人又到了台湾餐馆，假期的餐馆没有所谓的饭点，总是人满为患的。老板娘找了两个兼职的学生帮忙，这才算堪堪能够应付。他们自己去拿了点餐单，在外头排起了队。送完一盘菜，老板娘看见了他们俩，开心地招呼道：“十年，小舟，你们来了。今天人太多了，你们先点着。”
    “谢谢老板娘。”小舟笑着说。
    第一次刚见的时候，老板娘就觉得这个年轻人长着一张美丽的脸庞，而他看着十年的眼神又是那么清澈和炙热，感受过热烈爱情的她，一眼就能瞧出了那是看着爱人的眼神。她记得很多年前，十年和孟子昂经常来这里吃饭，俊男靓女，是让她羡慕的年轻情侣。后来那个男生再也没有来过，十年也变得心事重重，她没有问这个小姑娘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有一次憋不住了，叫住了她，告诉她人要往前看。
    好几次她想给十年介绍男孩子，都是来她这吃饭的顶优秀的男孩，长得也不比孟子昂差，但她总是笑着摇摇头说：“不用了，谢谢，我暂时还不想恋爱。”她也以为年轻的姑娘只是害羞，但当她装作巧合把三个男孩子分三次叫来饭店撮合无果后，才发现十年是真的没有任何心思。她只能无奈地承认，十年说的不是推辞。
    这些年，她看着十年读完硕士，也知道她考了博士，她的确在进步，变得更加优秀和迷人，但在感情上，她别说往前看了，甚至加固了自己的堡垒，除了于小舟，没见她带过任何人来这里吃饭。
    第一次见到他们俩来吃饭，她很高兴，但看着十年那不温不火的表情，她又忍不住为这个漂亮的年轻人揪心。可当第二次看见他们又来了她的饭馆，虽然十年还是有些不温不火，但她凭着自己的经验，本能地觉得他们俩是有戏的。
    这次，轮到了小舟点菜，他问十年喜欢吃什么，她说都可以。
    “老板的手艺很少失手。”
    小舟撅了撅嘴，显然想起了那素未谋面的前男友，他有些吃醋，胡乱点了几个菜就把点餐单塞到十年手里，“你来。”十年一头雾水，但还是根据上一次的经验，又添了两个菜。
    看着她那不急不躁的样子，小舟更气了，十年显然没有注意到他情绪的变化，轻声说：“你饿吗？不知道还得等多久，要不去附近先吃点小吃？”
    她的声音轻柔柔地抚平了他的心，他瞬间又快乐起来，“好呀。”
    十年带着小舟去了小吃街，他活像一个刚经历饥荒的人，这也想吃那也想吃，不过十年想起同学们分享到群里的菜谱，觉得他这样倒也正常。
    小舟正吃着一碗臭豆腐，看见了炒酸奶又忍不住想尝。
    “你不吃吗？”
    “我不饿。”
    “味道不错你尝尝吧。”小舟拿了新的竹签插起一块臭豆腐递到十年嘴边，十年摇了摇头，小舟接着问，“你喜欢吃辣吗？”
    “吃的。只是我不饿，现在吃了小食，等会吃不下正餐了。”
    “我感觉现在我能吃下一头牛。你们那风景很漂亮，我小时候跟爸妈去过，不知道现在怎样了。”他自己把那块臭豆腐吃了。
    “还是很漂亮。”
    “有机会再去，能去找你吗？上次和我爸妈去，好多当地美食都没吃到，前段时间看纪录片，可馋死我了。”
    “好，如果我在就可以。”
    “那我等你在家再去。”
    十年无奈地笑了，“好。”
    小舟还有很多想吃的，但他还是忍住了，两人只是单纯地逛完了那条小吃街，没有再买什么。等又走回餐馆，前面还剩一桌。
    “这里生意真好。”
    “嗯。”
    “这里开多少年了？”
    “有二十多年了吧。”
    “那真的是老店了。”
    “嗯，前两年老板娘身体不好，做了个手术，老板本来想就此把店关了，但老板娘不同意。她说这些顾客都是他们的朋友，店开着，朋友们就总有相聚重逢的地方。”
    十年目光看向远处，想起第一次和孟子昂来这吃饭的场景，那时店里的装潢还没有如今这么旧，有时候不忙，老板做完菜，就会和老板娘坐在一起，同他们拉家常。老板眼睛弯成月牙，会笑眯眯地说起他们的爱情故事。那时候孟子昂就会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笑，仿佛一眼就看到了一辈子。
    “他们之前还养了只小猫，但是前几年小猫去世了。”十年的目光陷入回忆当中，“老板怕老板娘寂寞，还想再养一只，但老板娘说不用了。”
    “为什么？”
    十年看着小舟轻轻地笑了笑，又转头看着饭馆里老板娘忙碌的身影，“她说，再养也不是从前那只了。”
    “来来来十年，有座了，过来。”老板娘招呼道。
    刚坐下，小舟就迫不及待地接上刚刚的话题，“听你说起来，老板娘像是哲学家。”
    “嗯，只要你细心去观察，生活里像老板娘这样的人很多，他们用自己朴素的情感去体会生活，生活也会回馈他们。你们做演员的，不也总说要先去体验生活吗？”
    “对对对，你写过一篇论文，关于日常生活审美化的。”
    “你看过我的论文？”
    “就是看不太懂。”
    “有时候我会故弄玄虚。”
    “不是，是我理论太浅薄了。我这段时间在网上买书，然后给我推荐了《屎的历史》和《甜的权力》，我一时好奇就买来看了，真是意想不到。”
    “这两本我之前也看过。”
    “你再给我推荐一些书吧，我感觉自己以前看的实在太少了。”
    “读书有时是很私人的事，我怕我推荐的你不喜欢。”
    “没关系，就算只是买了，也是对文化事业的一份贡献，不是吗？”
    “那我回去整理整理。”
    “谢谢！”
    菜刚上桌，十年的手机就响了，小舟看着她拿出手机却没有接电话。
    “诈骗电话吗？”
    “不是，是前男友。”
    小舟夹菜的手顿住了，什么也没夹就把筷子放在桌上，喝了口水，这才说：“你们还有联系？”
    “没删联系方式。”
    “你不接吗？”
    十年这才反应过来，抿嘴笑了笑：“不好意思，你先吃，我去接个电话。”
    十年正准备起身，小舟抓住了她的手，苦笑着说：“能不能不接？”问完他就放开了她的手，低头不看她，“别忘了，明天你和我有约。”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但十年还是听见了，她没说话，走到店外接起了电话。
    “十年。”
    毫不夸张地说，听见他声音道那一刻，十年有流泪的冲动，但她还是忍住了，“嗯，是我。”
    “我回国了。”
    “这样嘛。”
    “你明天有时间吗？”
    十年扭头看着屋里，小舟正看着她，看见她望过来，忙挤出一个笑容。
    “不好意思，我明天有约了。”
    良久，在十年忍不住看看手机通话是不是断了的时候，才听见孟子昂说：“好的，我会在国内呆十天这样，我们再约。”
    “好。”
    六年了，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六年的时光，可以重塑山河，可以改朝换代，但一个人的心有时候实在固执。
    命运有时候玄妙莫测，她在波士顿呆了一年，而那一年，孟子昂去了欧洲。她有时候挺庆幸的，感谢命运帮她做出了选择，而不是让她陷入两难的深渊。
    十年挂了电话，没有急着进屋，站在平城五月干爽的阳光里，深呼吸了好几次。
    “你快尝尝这个，这个肠好好吃。”小舟看见十年走回来，忙笑着说。虽然他很好奇前男友为什么给她打电话，也很好奇他们说了什么，但是她走了回来，那他就什么都不必再问了。
    “明天你几点去踢球？”
    “下午四点。”
    “还在东田径场吗？”
    “嗯。”他期待地看着十年。
    “我可能到下半场才有时间。”
    “没关系，我能踢全程。”
    他突然有些想要感谢那个前男友了。
    孟子昂回国最想吃的，其实也是这家台湾小馆。他第一次带十年来这家店，还是刚上大一的那年。舍友夏言恒说这家店很好吃，谁知道他和十年一吃，都很喜欢这个风味，一吃就是三年。
    六年来，他回国的次数不多，但也回过几次这座城市，只是他再也不敢来这家店。这次回来，他和夏言恒约着吃饭，言恒说起这家店还开着。人在一定年纪，总是容易回忆往昔，特别是那些遗憾的过往，他们就约着一起来了。
    是夏言恒比他先发现坐在门口等位的十年。
    “孟子昂，你看，那是不是叶十年？”
    他顺着夏言恒指的方向，远远地看见了六年未见的那个人。说实话，她没怎么变，但他已经有些认不出她来了。他自然也看见了坐在十年旁边的于小舟，或者说从他的方向看过去，他第一眼先看见的是于小舟。
    “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
    “我们换家店吧。”
    走了几步，孟子昂还是忍不住回头，可他只看见十年的背影，他们俩起身朝着相反方向走了。想了想，他终于想了起来，那边是小吃街的方向，她特别爱吃臭豆腐还有糖炒栗子。
    吃饭的时候，孟子昂点了许多酒，夏言恒忙劝他：“别这样，都过去这么久了。”
    “你在说什么？我是和你好久不见，高兴呢。”
    “你最好真是这样。还放不下吗？这几年你在国外也没少交女朋友吧？”
    “交了三个，三个，还是忘不了她。”他一口喝干了杯中的啤酒。
    “那你想怎么办？把她追回来？你没看她身边那个男生？而且，”他提杯和孟子昂碰了，“而且，你能过你爸妈那关？”
    “我找了个加拿大的教职，养活我们俩应该不是难事。”
    “那你不要你爸妈了？”
    孟子昂又一饮而尽，拍了拍夏言恒的肩膀，“我去打个电话。”
    “喂，孟子昂，都六年了，六年都过去了，你别冲动。”
    他没答话，径直走到了吸烟室，点了一支烟，这才拿出手机。
    孟子昂给十年的备注是“apple宝宝”，这么多年都没有改，始终在他的通讯录里霸占着独一无二的位置。
    她是苹果，是伊甸园里的禁果，更是他生命里的至宝。
    六年了，他有无数次打开通讯录看见这个备注时会有一刹那的失忆，想不起这是谁，但也无数次在意识这就是叶十年电话的时候，陷入无尽的心酸。
    那天，他打了电话回来，就一杯接一杯地喝了很多的酒，夏言恒不用问，就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兄弟，向前看。”
    “我试过了，可是向前看，太累了。”说完，子昂就趴在了桌上，嘴里还在反复呢喃着“太累了”。
    他压根不知道十年会去波士顿，不然他不会去欧洲，等他知道的时候，十年已经坐上离开美国的航班。孟子昂那一刻才意识到，他们之间的交集变得如此之少。
    在这个通讯便捷的时代，他依然没有更多了解她的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