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晋
宣平十年,九月初雪,至来年二月方止。雪积久不化,民无食,牲畜冻毙。武帝率百官三次祭天请罪,开义仓,减赋税。
宣平十一年,春末虫生,有蝗群自北而来,啃食苗穑,寸青不留。饥民无以食,窜民成匪。武帝遣人驱之。三月,匈奴、鲜卑数骑越过边界,掠劫百姓,屠村十七。武帝大怒,点汝南王鸷为征虏都督领中军,骠骑大将军张善领左路军,大将军冯是楚领右路军,各领兵十万,分三路剿敌。武帝御驾亲征,携禁军一万并入中军。留太子炯监国事,命丞相马立农、太子太傅绥司厚辅之。帝令诸王,伺其封地,轻赋纾困,安抚流民,劝课农桑,稳定民心。
月末,三军远征。
四月十六,帝崩于疽,停于雁门。临终遗愿,愿同三军归。
四月廿四,太子诰天下,令汝南王统帅三军伐虏。待大军凯旋,再送先帝梓棺回京。
五月初十,太子太傅在朝奏表,眼下国事纷多,诸王势强,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应承继大统,以正身份,处理国事。司徒杨雍、太尉胡穰等人以先帝大体尚未迎回为由,驳斥太子太傅失德,不正人伦,无君无长,目无纲常,其心可诛。
五月十一,朝中数位大臣长跪于殿中,奏请太子免去绥司厚太子太傅一职。太子默。太后孤身着齐衰入殿,怒斥太子识人不清,身边奸佞当道。太子终免绥司厚。太后命司徒杨雍代太子太傅之职。太后出。太子默。
圣寿宫
皇后宓氏伏于地,掩面哭泣:“儿臣不知太子竟是如此之人!先帝驾崩,尸骨未寒。太子他……竟急于继位……太后明察!太子非儿臣亲生,与儿臣自来疏远。且儿臣之亲子年幼,尚未分封,留于宫中。平日里,我儿碍于太子之威仪,不敢多言,性格渐渐愚钝……儿臣忧心不已。儿臣只求与我儿安存于世,有食饱腹足矣……”
太后坐于后座上,双眼半睁:“本宫亦不是先帝亲母,难道本宫就没有管束好先帝了吗?”
宓氏哀恸:“儿臣……无能……”
“行了!”太后睁开眼,俯看着宓氏,“你出身贱籍,本也无力管束太子。太子失德,皆因左右奸谄。本宫已命大司徒代掌太子太傅之职。至于八皇子,年纪尚小。本宫会命大司徒推举名师教习。都是本宫的孙子,皇家的血脉,本宫都不会不管不顾的。”
宓氏大喜:“儿臣叩谢太后大恩!”
五月廿四,丞相马立农之车行至闹市时遇刺。举朝震惊。太子命大宗正同廷尉协查此事,务必从速从严。
五月廿七,廷尉有密报禀于太后,闹市行凶者之一为前东宫禁卫。夤夜,太后宣太子太傅、太尉、光禄勋大夫入宫议事。
五月廿八,因丞相马立农受重伤,生死未卜,由太尉胡穰领数位重臣奏推太子太傅杨雍暂代丞相职位,辅助太子监国。太子思虑后,采纳之。
六月初,前方捷报传回,中路军并左路军大捷,奏请朝廷派使臣前往交涉。征虏都督司马鸷上书,请示先帝灵柩何日可起,一切仪程是否备妥。
东宫
太子炯与太子少傅袁承德、太子詹事洪范、徐立礼并亲信五人议事。
自杨雍辅国后,借绥司厚之事,大力整饬人事。诸多太子派系官员被罢免或调职。太子派系与太后派系的矛盾日加激烈。且丞相被刺之事,直到现在也没有查出幕后之人。却有人诬陷是太子所为,只为继位。太后虽没有声张,却以此为借口,命其父杨雍暗中调查,凡其可疑官员,一律带回廷尉审问,不用上奏请示。太子派系之臣惶惶不可终日,处境弥艰。太子忧心甚重!
太子的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异常凝重:“绥太傅如何了?”
“太傅府已被禁军围困。我们的人无法得知其消息。”袁承德长叹一声。
“杨氏一门为岐山百年望族,根源深厚。杨雍之父乃拥立先帝之功臣,被赐丞相之职,在朝颇有声望。现在朝中多人便是由他提携的”,洪范沉声分析,“先帝在位时,已感士族之势日盛,因此分封诸王,赐开府募兵之权,以期壮皇族之力。然,诸王异心。若不是先帝突然离世,诸王异动。太傅也不会急于扶太子正位。”
太子炯执笔在纸上写下“汝南”二字。
袁承德点头赞同:“幸而如今汝南王领大都督一职,手握军权。只要汝南王平安归来,定可保太子顺利登基。”
徐立礼沉吟:“他们必然会阻止汝南王归来。还请太子以防奸人从中作祟、谋夺汝南王兵权,早做准备。”
太子将纸页丢入旁边炭盆中,目视着纸页被烧为灰烬:“本宫欲派亲信前往军中,面见汝南王,传吾口信,切莫速归,牢掌三军。此事关重大,必不能为外人知晓!”
“诺!”
金华宫
宓氏侧卧于塌,正听来人禀告东宫密谋。
“哦,听清楚了吗”,宓氏问其人,“可知太子欲派何人?”
一宦官匍匐在地:“太子拚退奴众。小人在后窗下偷听,并未听得仔细。”
“碧珠”,宓氏唤进近婢,“赏他!”
碧珠带着宦官退出。
宓氏突然问道:“碧青,东宫何人可用?”
婢女想了想,回话:“东宫许美人之近侍环儿便是当初的娥儿。娘娘救娥儿出浣衣局后,正遇东宫进人。奴婢便将娥儿遣做东宫宫人。娥儿更名后,到了美人许氏身边。”
“让她去圣寿宫”,宓氏手抚鬓角,对镜自瞻,“告诉她该怎么说。本宫允诺,事成之后会让她回金华宫做掌事宫人。”
“诺!”
当夜,一骑卫尉疾出宫门,直奔大司徒府。
大司徒府
杨雍打开密信,神色凝重,吩咐僚属:“来人,速请太尉、尚书令大人过府,有要事相商。”
六月初六,代丞相杨雍上疏,战事已毕,应尽早迎先帝灵柩回都城,准备下葬之事。太子允,命太常安排一切仪程,不得有误。
征虏中路军帐营
汝南王擦拭着手中佩剑,头盔下的面孔在火光中,明明暗暗,看不真切。
汝南王司马鸷,字润和,为武帝第五子,与太子为一母同胞,感情亲厚。成年后,被封为汝南王,赐汝南一带为封地。其貌肖似其母,面容美好,长身玉立,被称“大晋第一美男子”。又因其善于骑射,性子爽朗,举止潇洒,多为洛都女子所倾慕,故民间有“一见润和误终身”之说法。
亲兵入账禀告:“营外有洛都来人,手持信物,欲见都督。”
汝南王放下佩剑,拾起帕巾,擦拭双手:“让持信物者进帐,其余人等带去副帐,看管起来。绝不允许这几人在营中走动!”
亲兵领命:“遵命!”
一会儿,亲兵将一人带进主帐。此人头戴黑色头套,双手被缚于身后。
亲兵取下头套,将其推到前面。
汝南王仔细打量着来人,见其人身形颀长,穿着普通,蓬头垢面,口中塞有布团,看起来十分狼狈。
“抬起头来!”
那人抬头,目光直视汝南王。
“你……”汝南王大惊,“是你!”
汝南王屏退亲兵,亲自上前替来人松绑,撤下其嘴里的布团。
“你怎么前来?”汝南王让他坐下说话,“可是太子有恙?”
此人便是太子伴读程睿,大司农程荀之嫡长孙,自八岁被选入东宫伴读后,一直跟在太子身边做事,是太子少数几个极亲信之人之一。
程睿此刻面容憔悴,似疲惫不堪:“太子处境如履薄冰。杨氏一门在朝中步步紧逼。太子被人陷害,手下之人已被杨雍党羽清理,现在朝中能为太子说话的人只剩一二了。”
“杨贼,老匹夫!他们想做什么?这是我司马家的朝堂,是我司马家的天下!”汝南王大怒,一掌落下,案角被震碎,碎屑落在地上,“赵王、东海王、越王……诸王呢?他们就眼睁睁地看着太子受辱,看着杨氏夺我大晋江山吗?”
程睿苦笑:“先帝崩殂,太子就收到消息,赵王、河间王、越王皆有异动,凡封地之流民,青壮皆强充霸府卫军。如同赵王,私军数量扩充了一倍不止。现在洛都空虚,禁军、卫军加起来,人数不过三万。他们不会救太子,他们更想洛都乱起来。到时候,他们便能找到借口攻进洛都来。”
汝南王冷汗淋漓:“我们都是兄弟啊!都是司马的皇族啊!怎会……唉!那如今太子岂不是危矣!”
程睿双膝跪行至汝南王面前,掏出怀里的太子腰牌,捧至头顶,以头嗑地,哽噎道:“传太子口信,请大都督速归洛都,共商大事,以掌朝局!”
“你且起来”,汝南王扶起程睿,“太子乃吾亲兄。我怎可见太子危难而不顾。我自会安排。你先去副帐休息。我自会派人通知你。”
程睿伏地痛哭。
汝南王见此,于心不忍,唤人将其搀扶下去,好生伺候,又命几名亲信属僚前来商议。
圣寿宫
太后杨氏看着手中的信签,嘴边泛起一抹冷笑:“暴雨将至!莫行路,莫行路,行路难啊!”说完,随手将信签扔入火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