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修竹踏着天际最后一缕霞光回到屋子里,刚扯下蒙面的布巾,窗柩上趴伏着栖息的斑鸠就扑棱翅膀飞了过来,落在他手臂上咕咕叫。
男人用另一只手挠挠小家伙的头,从它灵活转动的脖子上取下一圈红线。
如今他和尤桑见面不方便,于是做了约定。
如果尤桑有事相商,就在斑鸠身上系一截红线,他会在当晚找机会去见她。
夜深人静。
蔺修竹身手敏捷地越过重重屋檐,来到那扇窗外,轻敲两下。
屋内静悄悄,唯有灯光透过窗纸影影绰绰照出他未蒙住的眉眼。
他又耐心地敲了几下。
迟迟无人回应。
蔺修竹眉心微蹙,控制着力道慢慢推开窗。
一身华服的女子趴在桌上,脸朝着窗的方向,睡得正香。
蔺修竹:“……”
他纵身跃进屋内,轻巧落地,反手将窗关好,取下面巾无声行至桌边。
抬起手,似要将人推醒,又迟迟没落下。
半晌,收回了手。
“尤桑。”他叫她,声音由于一天没说话有些低哑,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尤桑没有反应,依然睡得很沉。
蔺修竹清清嗓子,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下去,再次开口尝试:“尤桑,醒醒。”
这回声音清楚多了。
堪比晚安电台助眠男主播。
“……”
男人扶额沉思,盯着尤桑安稳的睡颜片刻,终于再次伸出手——
捏住了她的鼻子。
呼吸受阻的尤桑不免哼哼唧唧,小脸皱起,本能地摇着头往后躲。
蔺修竹顺势松开手指,趴着的人还晕晕乎乎,因为惯性整个儿后倾,眼看后脑勺就要往地上撞。
他心口骤缩,电光火石间一手勾住脖子将人拢了回来,一手撑在桌上维持住平衡。
于是尤桑一睁眼,面前就是蔺修竹放大的脸。
“你回来了?”她呆呆地问。
那双平时疏离笑时妩媚的柳叶眼,此刻瞪得圆圆的,再配上红扑扑的脸蛋和茫然之态,显得分外娇憨。
蔺修竹眉头却蹙得更深。
“你喝酒了?”
这扑面而来的酒气,恐怕喝得还不少。
他将她的身子扶正,忍不住说了句:“不去床上睡,趴这做什么。”
尤桑像个任由摆弄的布偶娃娃,顺着他的动作将背挺得笔直,眨巴着眼睛认真回答:“等你呀。”
蔺修竹扶在她背上的手一僵,对上她的目光,手心莫名有点烫。确保她能坐住后,撒开手,指尖掐了掐掌心。
“找我什么事,说吧。”他撩开衣摆坐下,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什么事?”尤桑喃喃,眼神又开始迷茫。
她苦着脸捂住头想了半天,最后摇摇头,委委屈屈道:“不记得了。”
“……”
得,这是真醉了。
本就在外奔波一日,晚上又白跑一趟。
面面相觑半晌,蔺修竹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先睡吧,我明天再来。”
说完刚起身,袖子忽然被揪住。
“你和宝宝说过了吗?”
蔺修竹一怔,下意识重复:“宝宝?”
尤桑用力点头,皱起眉,语气中带着谴责,“你走之前要说一声,不然宝宝会担心的。”
暖黄的灯火晕染侧脸,那双清澈的眸子一览无遗,不掺半点杂质。
蔺修竹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那只小家伙。
斑鸠会担心吗?
或许吧,毕竟不是冷血动物。
那你呢。
你也会担心吗?
“我?”尤桑露出疑惑的表情。
蔺修竹才发现他不自觉把心里话问了出来。
既已出口,他没办法也不打算收回去。
于是他定定地看着她,等一个答案。
尤桑的表情从疑惑转向苦恼,而后似是想起什么,又漫上一股难言的忧伤。
“我有点伤心。”
被抓住的衣袖下,那只手逐渐收紧,“为什么伤心?”
尤桑整个人被笼罩在一团乌云里,蔫巴巴地控诉:“因为以前也是这样。”
“你一声不吭就走掉了。”
“连再见都不愿意跟我说。”
以前?
蔺修竹诧异又不解。
以前他和她的交集少得可怜,应该说她根本就不想跟他有交集,连名字一起出现都是在媒体和粉丝的嘴里,他哪有说再见的机会?
脑海里窜过某种可能,他按着尤桑的肩膀迫使她抬起脸,眼神沉沉地问:
“我是谁?”
“嗯?”尤桑被迫从低迷情绪中剥离,努力聚焦起视线,盯着他辨认了好一会儿。
倏地眼睛一亮,兴奋得像个没心没肺的小女孩儿:“影哥哥你回来啦!”
“……”
“真不愧是尤影后。”男人脸色比发现她喝醉时还要难看,咬牙切齿,“喝醉了还能入戏!”
他深呼吸平复跌宕的心情,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问:“那蔺修竹是谁?”
“谁”字还没说完就听到醉鬼抢答:“狗男人。”
“不对。”尤桑思忖一秒,义正言辞地补充:“是可恶的狗男人!”
“小心眼的狗男人!”
“总爱跟我作对的狗男——啊!”
醉鬼被一把扛起粗鲁地扔到了床上。
……
尤桑抱着被子醒来,喉咙火烧火燎,干得厉害。
本能驱使她下床去给自己倒水,下意识抬头望了眼窗外,天蒙蒙亮。
已经第二天早上了?
她怎么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
尤桑迷迷糊糊想着,余光瞥见某处,喝水的动作一滞,大脑瞬间清醒了一半。
桌上用过的杯子是谁的?
她昨晚没用过。
宴席散场已近黄昏,她给斑鸠系了红绳,看它飞走后,感觉头有点晕,就趴在桌边等蔺修竹来。
后来……
记忆里的画面一帧帧清晰,像电影胶卷开始播放。
尤桑一张脸逐渐凌乱,变僵,冻住,终于在播放到她扯着某人袖子嚷嚷狗男人的时候被一锤子砸下去,裂开了。
苍天啊!
如果这事被婧姐知道,一定会揍她的!
她出道没多久的时候,在某场饭局上喝醉过一次。第二天她断片了,婧姐目光复杂,耳提面命她以后无论如何都不许再喝醉。
她虽然忘记发生什么,但也乖乖应下,知道经纪人是为她好,女艺人在任何场合喝醉都有风险。
昨天,大抵是终于知晓人质的下落,心里一松,就有些放纵。
可婧姐也没告诉她,她喝醉是这副鬼样子啊!
偏偏这次她没断片,难道是因为喝的酒不一样?
还不如断片呢……
尤桑瘫倒在床,绝望得像张煎饼。
对谁发疯不好偏偏是蔺修竹,这下都不用婧姐揍,她自个儿就想死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