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尧才刚一坐下，就听见江羿绵问黄杨要不要喝水，然后又听见黄杨说“喝”。
    这不就机会来了，戴尧马上就要站起来续水。
    然后，他看见过江羿绵从旁边的包里掏出来一个白色的保温杯，拧开了又倒好在盖子里，递给了黄杨。
    啊？戴尧疑惑，不喝饮料吗？
    “黄杨肠胃不好，要多喝温水。”江羿绵抬头对他说。
    原来刚刚戴尧不自觉把心里话念出来了。
    “哦哦，好的。”戴尧笑了一下，“温水好，喝温水。”
    这一刻，戴尧的脑回路终于和今天下午某一刻的自己连起来，“怪不得你出门还特意带瓶水，我还说你什么时候这么讲究了，原来是给黄杨喝的啊。”
    这话听着有点共同好友调戏小情侣的意味。
    黄杨心里不好意思，低头“嗯”了一声。
    戴尧哈哈笑，“这恋爱谈得好。我本来还觉得两个兄弟背着我搞在了一起有点尴尬，现在看你们这么幸福，就算当着我的面亲嘴我都不觉得奇怪了。”
    黄杨耳朵一红，头埋得更低了。
    江羿绵朝戴尧摇摇头，“别想，亲了也不给你看，小孩子看不了这个。”
    “哈哈哈到底谁是小孩子，我比你还先谈恋爱呢江元生，你打电话和我说没信心追不到的时候我已经和女朋友手牵手逛大观园了。”
    “好啊戴尧，要不是哥们给你出主意你还在那儿纠结朋友还是情侣呢？”
    “我也没否定你的大恩大德呀，我就是纠正一下我的恋爱时长。”
    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斗嘴，一时忘记了旁边那个正低头喝水的人。
    “什么没信心追不到？”
    “就是之前那什么一月之期，元生那会儿喜欢黄杨嘛，但是他又觉得黄杨不……”
    戴尧话说了半截，终于意识到提问的人不对，当场就卡住了。
    “不什么？”
    黄杨接着问。
    戴尧张着嘴，不知道该不该说，把求助的眼神看向江羿绵。
    黄杨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江羿绵，微敛的眼睛淡淡的，眼神里好像写着“你别说话”。
    江羿绵马上就闭紧了嘴，还伸手捂好了。
    黄杨又转向戴尧，“江羿绵说我不什么？”
    戴尧看看冷静但自带威压的黄杨，又看看“小媳妇”一样紧紧捂着嘴巴的江羿绵，回想了一下江羿绵和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决定坦白从宽。
    “也没啥了，他就说他很难过，你好像一点也不喜欢他，要缓一缓再继续追你。”
    黄杨眼神里的审视突然被击碎，碎成一块一块的反光的镜片，镜片是记忆里一个个委屈的江羿绵。
    那些全是黄杨亲手推开的江羿绵。
    狭长的眸子眨啊眨，转向还在乖乖捂着嘴的江同学。
    江同学笑得很可爱，像没受过一点伤害。
    戴尧看着对视的两个人，又加了几句嘱托。
    “黄杨，我和元生从小玩到大，他第一次说喜欢谁，也是第一次追人，可能有哪里做得不好，但是你们既然在一起了，就好好过，他不舍得放弃你，所以请你也别放弃他。”
    黄杨耳边回想起一些江羿绵说过的类似的话，那个男生说过，和他只需要做好不放弃这一件事就可以了，其他的都交给他。
    是因为有了很多次的“被放弃”，才会卑微乞求的不放弃。
    黄杨轻轻眨眼，镜片的反光照出对面人慌乱的瞬间，手足无措的，紧紧皱着眉的，满眼心疼的，偷偷藏了很多委屈的江同学。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哭了？哪里难受？哥哥哪里疼告诉我，头疼，还是胃疼……”
    被抓着手臂的黄杨努力勾起嘴角，朝他轻轻摇头。
    不是头疼，也不是胃疼。
    放在腿上的右手抬起来，搭在了江羿绵的手上，想拍一拍，安抚一下。
    那人误会他的用意，立刻松开了手，更加手足无措，“我抓疼你了吗？对不起杨哥，我、我太用力了。”
    黄杨握住了那只举在半空无处安放的右手，还是摇头，“不是，不是的。”
    疼痛来自躯体最深处，来自一颗坚硬的木头做的心，来自遥远的记忆，来自每次转身之后坠落的情绪。
    是心疼。
    江羿绵用另一只手去摸那张从中午就没多少血色的脸，眼眶泛红，声音已经开始发抖，“哪里疼你告诉我……”
    “江羿绵，我心疼。”黄杨用力抓住那只发抖的手，把那只宽大的手掌按在了自己的胸口，“你当时肯定很难过。”
    难过到向来嘻嘻哈哈的乐天派再关不住移除的坏情绪，需要缓一缓，需要向外界汲取一点能量。
    “没关系的，都没关系的。”江羿绵看着他，眼睛还红着。
    “是我自愿的。这是考验，我通关了，我很高兴。”慷慨的乐天派笑着告诉黄杨，“我很高兴我坚持到了终点，也很高兴哥哥在终点等我。”
    戴尧看着对面抱在一起的人，又一次把刚离开凳子的屁股放了回去。
    没事没事，不是我说哭的，互诉衷肠而已，互相心疼而已，秀恩爱而已，不小心吓我一跳而已。
    三人吃完了饭，太阳还远远地挂在天上。夏季有着比冬季更长的白天，太阳神赐予人类浪漫停滞的夕阳和傍晚。
    “总感觉今天过得要慢一点，”江羿绵突然感慨，“平时吃完饭没多久就该天黑了。”
    戴尧举高手伸了个懒腰，“夏天嘛，就是这样的。”
    “要不我们在商场里面逛一逛吧？”黄杨提议道，“现在去外面有点热。”
    于是不算热闹的商场走廊多了三个走走停停的帅哥。
    他们逛逛纪念品小店，又逛逛电子数码区，走过书店，又走过服装区，最后选了一家猫咖停下来歇脚。
    店里面有很多可爱的小猫，凑在围栏后面看他们洗手穿鞋套，有的抖着尾巴喵喵叫，也有的乖乖坐着，不出声，只是好奇地歪头看。
    戴尧嘴上说着自己回去要被嫌弃，看向小猫们的眼神却放着光，套鞋套的动作甚至可以用“飞快”来形容。
    套鞋套最快的人第一个打开围栏，直接在猫爬架旁边席地而坐，朝小猫咪们递出了手，也递出了掌心里的冻干。
    有几只小猫受到美食的诱惑，寻着味道朝他走过来，闻一闻人类的手掌，就低头吃上了。
    几颗冻干消耗完，戴尧旁边已经围了一圈猫。
    男生瞄准左边体态最圆润的那只布偶，试探性地摸摸头，摸着摸着就搂到了自己怀里。
    等肩贴肩蹲着喂小猫的小情侣再一抬头，就看见戴尧举着一只布偶，脸埋进猫肚子上在猛吸猫。
    那人一边吸一边还发出“好幸福”、“好香香好可爱”、“嘿嘿嘿小猫咪”之类的压着嗓子的奇怪嗓音。
    真的很像一个变态。
    戴尧鼻子吸着外面的猫，嘴巴也停不下来，开始吐槽家里的猫。
    “我女朋友养的也是只布偶，毛特别蓬松特别软，可漂亮的。但是也可傲娇，一点不让我摸。”
    旁边同样席地而坐的江羿绵搭了一句话，“那它黏你女朋友吗？”
    “那可太黏了，比我还黏呢。”戴尧瓮声瓮气地回话，“对比起来简直是两个极端。”
    黄杨摸猫的手一顿，好像听出了话外之意，差点忘了戴尧也谈恋爱了。
    江羿绵哈哈一笑，“你怎么还跟猫争宠啊？”
    戴尧把脸从猫肚子上拔出来，换了个姿势抱着，“屎是我铲的，碗是我洗的，罐头是我买的，掉地上的猫也是我吸的，偏偏不让我撸猫，还跟我抢女朋友。气得我啊，哎呀，小没良心的。”
    又把额头抵上猫的额头，“小猫你说说，它这样是不是很没良心？嗯？”
    他腿上趴着的布偶把头转向旁边，眼神好像在说：你这明明是幸福的炫耀。
    江羿绵想到广夏路边小餐馆那只喜欢在花坛上晒太阳的小花猫，问了一嘴，“养猫怎么样？好养吗？”
    戴尧想了一下，摇摇头，给出了一个词的评价：“娇气。”
    “它肠胃不好，小时候生过病，抵抗力也差，很容易就呕吐拉稀什么的，每次都弄得我们紧张兮的。而且因为它是长毛，毛发需要每天打理，也更容易形成毛球，很怕它排不出来把肠道堵住了。”
    “不过这算是品种的原因，布偶有个外号‘玻璃胃’，出了名的“难养”。其他种类的猫应该会好一点，像中国本土的狸花就生命力顽强，在大学校园里生活得很好。”
    江羿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暂且按下了养猫的想法。自己身边就有个肠胃也不好的，也挺“难养”的，还是先养好这只“猫”吧。
    他们在猫咖坐了会儿，终于天色渐暗，戴尧在路边打了张车，说要带两个朋友去逛逛夜市吃点夜宵。
    夜市热闹，有很多摆摊卖东西的，吃的喝的穿的用的玩的，什么都有。大门最旁边就有一家卖烧烤的小摊，人气火爆。
    戴尧一下车就指着那儿让江羿绵看。
    “元生，那有家烧烤，走，我请客，随便吃。黄杨你也来选，今天我买单。”
    他只记得江羿绵从小喜欢吃这类香的辣的，却不知道江羿绵为了给黄杨“养胃”，已经陪着吃了几个月的健康饮食，几乎戒掉了这种喜好。
    江羿绵站到冷柜前，没点什么，先转头问黄杨，“杨哥想吃什么？”
    黄杨被管着，也很久没碰烧烤了，有点心动，“我吃个白菜吧。”
    戴尧拿着筐，正大把往里装，听到这话不乐意了，“你得整点硬菜啊黄杨，这个大螃蟹怎么样？”
    说着拿起了面前那个五花大绑的螃蟹。
    江羿绵立刻制止了他，“螃蟹寒凉，他胃不好，不能吃。”
    “这玩意儿寒凉？”戴尧晃晃手里的螃蟹，他从小吃螃蟹长大的，真的头一次听说，“烤热了也不行？”
    江羿绵摇头，“不行，白天少少吃点还好，晚上尤其不能。”
    “好吧，”戴尧提着螃蟹问：“那元生你吃不吃？你不吃我也不吃了。”
    “我也不吃。”江羿绵说。
    戴尧把螃蟹又放了回去，“逃过一劫了你。”
    烤好还要一段时间，他们往前面的摊位走了走，打了几把气枪，又套了二十个圈，拿着几个战利品往回走。
    烧烤摊旁边又多了几个小摊子，卖什么的都有。黄杨的视线被一家招牌很可爱的章鱼小丸子吸引了注意力。
    戴尧先一步注意到了黄杨的视线，马上就问：“那儿有个章鱼小丸子？黄杨你想吃不？”
    问完又转头看江羿绵：“哎元生，章鱼寒凉不寒凉，煎熟了黄杨能吃不？”
    江羿绵忙着整理手里一兜子的“战利品”，听到这话头也没抬，“也寒凉，最好别吃。”
    戴尧朝黄杨呲呲牙，露出个爱莫能助的笑容。
    “真的不能吃吗？”有个声音很小声地问。
    “那当然……”江羿绵听到声音抬头，正好对上了黄杨认真的眼神，说话立马就卡了壳
    这种在吴青籁和其他人眼里被叫做“执拗”的神情，此情此景，却让江羿绵品出了一种“撒娇”的微妙味道。
    “黄杨”和“撒娇”这两个词连在一起，江羿绵哪里承受得住。
    他理所当然地放弃了一些原则，“……当然偶尔吃一点也可以。”
    黄杨眼睛弯起来，像得到糖果的孩子，理所应当说出感谢的话：“江羿绵，你真好。”
    戴尧站在旁边，眼睁睁看看江羿绵笑成了一个傻小子，那副本来看好戏的表情逐渐转换成了一种欣慰的笑。
    原来他们俩之间是这样的相处模式啊。
    看之前江羿绵追的那么难，还那个“高傲”的人在感情里也一直“高高在上”呢，原来他们是“平等”的。
    戴尧双手一拍，嘿，这下韩山哥也能放心了。
    电影看了，猫咖去了，夜市逛了，黄杨精神也好了，江羿绵本以为今天会这样结束，却没想还是发生了意外。
    黄杨刚回到酒店就吐了，下车就吐。他自己说可能是晕车，可是吐完了又诶这肚子说疼。
    江羿绵慌的不行，马上就让司机送他们去最近的医院。
    车上他怕时间太晚挂不上号，一边安慰黄杨，一边把能打的电话都打了个遍。
    车快到医院的时候黄杨疼痛缓和了，开始反过来安慰他。
    “绵绵，没事，现在没那么疼了，你别紧张，没事了。”
    江羿绵没法没事，他拉着黄杨那只手还能勉强保持稳定，拿着手机那只手却一直在发抖。
    他朝黄杨笑了一下，可惜笑得很僵硬，“别怕杨哥，我们马上到医院，马上就不疼了。”
    “绵绵，我不怕，你也别怕，可能就是吃坏肚子了。”
    江羿绵动动干巴的嘴唇，“好。”
    首都的大医院，就算是急诊号也很难挂，还好戴尧的女朋友家里有医学方面的长辈，帮了他们一把。
    值班医生做了几项检查，很快找出病因并给出治疗方案：肠胃敏感，水土不服，需要输液，卧床休息。
    然后戴尧他们到了，想办法找了个安静一点的床位。
    直到黄杨用上了药，腹痛情况得以缓解，慢慢睡着了，江羿绵握着那只细白的手在床边坐下，紧绷的神经才跟着缓和下来。
    没过一会儿去缴费的戴尧回来了，站到病房门口，朝江羿绵招手。
    人出来之后戴尧问要不要在旁边的空床位睡会儿，由他们来守，或者找个护工。
    江羿绵摇头说不用，就两组液输完就行，又让他们早点回家。
    这时他才注意到戴尧女朋友也来了，弯腰对女生说了谢谢。
    “不用谢，我对北京比较熟，有用得上的地方就打声招呼。”短发女生轻声说：“今天是戴尧没招待好，改天大家一起吃饭，正好和黄杨认识一下。”
    女生又交代了几句，俩人就要回去，也没让江羿绵送，直接让他回了。
    病房再次空下来，江羿绵缩坐在床边，把头搭在床单上，仰头看睡着的人。
    眉头是舒展的，体温是温暖的，手表上的心跳也正常。
    此刻他才敢下定论：黄杨不疼了。
    少年眨眨眼，慢慢地，眼眶又开始红了。
    终于……不疼了。